当苏莹顶着一头灰尘，脸上还有两道黑印从锅炉房里出来时，天色已经开始发黑。
苏莹的手表放在市里的家中，如今的身份带着也是尴尬。她望了一眼天色，自言自语道：应该快六点了。
她匆匆回到宿舍，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就往邮电支局跑。按高小华的说法，都这个点了，应该早通电话了吧？苏莹恨不得长了翅膀就飞去。
一个人在受苦受难的时候，希望谁拯救自己于水火？一个人在柳暗花明又一村，终于拨开云雾见青天之时，又是希望与谁一起分享？
经过昨晚一夜的掂量，在苏莹的心里已经渐渐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有些人和事早已烟消云散，她都已经不记得过去那些日子发生过什么，甚至就连那张脸都开始模糊了。
如今的苏莹，她就等着电话通了，她能听到贺祖林那犹如春风过大漠般温润的声音。
她的喜怒哀乐，就只想与他一起分享。不仅仅是现在，也包括无数个未知的未来。经过这五年来的接触和交往，她知道，他能做得到。
苏莹走到凉山支局的时候，外面已经围了一堆人，虽然有些叫不出名字，但她都认识。
她朝这群满身是泥的，手上、脚上、脸上还带着各种擦伤的男人们点点头，眼神快速地想从他们当中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是，她来回扫两次都没看见他。今天是最后十公里的电话线路建设，难道他没有来吗？难道是市局里有比这重要的事？
苏莹的眼神黯淡了下去。看见高小华含笑着在人群之后看着她。便张嘴问道：“高小华，通了没有啊？”
高小华走了出来：“目前，还没有通。”
“你不是说今天可以通吗？你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苏莹有些急了。早知道昨天就应该把信带出去，这样他今天在局里就能看到自己的信了。
“这关我什么事？这电话的机线建设又不是我干的活。你找他们去啊。”高小华用手指了一圈机线班的男人们。
可他们也不愿意啊。马上就反抗了。
“这关我们什么事啊。班长怎么安排咱们就怎么做。”
“就是，反正又不是我们向科长汇报。”
“谁说要向科长汇报了，咱们的贺班长马上也要成为股长了。”
“那不得等这次凉山工程干完了以后，才‘封爵封侯’嘛，现在还是得向科长汇报滴。”
……
一群老少爷们七嘴八舌，谈得飞了天，仿佛眼里就没苏莹的存在。
“那你告诉我，到底什么时候咱们这里才能通电话？如果明天还不通，我今天就把信寄出去。”
“我怎么知道？要不，你进来问问？”
苏莹也没多想，就跟着高小华进了办公室。这原本三十多平米的办公室，现在已经隔成了两间，一间还是原来的邮件分发室，以及一张长方形的办公桌。
还有一间则放了两台书桌一样的仪器。和普通书桌不同的是，这两台仪器上的部分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小铁片，每个小铁片又有两指宽。
她好奇地走过去，用手摸了摸这些小铁片问道：“这是什么？”
“哦，这就是我们的电话总机，简单的说，这每个小铁片就是代表着一个单位，就是一个电话的分机牌。”
“比如说你们小学是一号牌，那以后你们小学的电话打过来，我们这个一号牌子就会掉下来。”
“这个时候呢，就会有一个电话铃声响起，我们的机房接线员呢，就要拿起这根电话线插入到一号电话吊牌对应的电话孔里。这时候，两边就能对话了。”
苏莹好奇的看着眼前的仪器：“这和电影里演的一模一样呀，这……”
“铃铃铃……铃铃铃……”苏莹的话还没说话，第三个电话吊牌就掉了下来，把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虽然在市里，在爸爸的办公室和家里的客厅都有电话，但那都是电话机，苏莹从来没有见过总机的样子，她看着高小华说：
“呀，有电话来了。你不是说还没通吗？”
“我也奇怪啊。可能是电话仪器的问题吧。趁着现在没人，你按着我刚才说的试试？”
“啊？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这是民用电话，又不是军用电话。再说我们这里还没正式运营呢，测试阶段而已，没事，来吧。”
每个人都会对新生的事物充满了好奇和期待，苏莹也不例外。在小华的“教唆”下，她兴奋地拿起了桌上的一根电话线，对准了三号吊牌的插孔，插了进去。
高小华把一个耳机套在了她的头上，一端对着耳朵，一端对着嘴巴。
这耳机还没戴稳就听里面有个声音从里面传来：“你好，机线员贺祖林在测试线路，听到请回答。”
苏莹的身体一瞬间石化，她傻傻地看着身边的高小华，忘记了说话。
“你好！机线员贺祖林在测试线路，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耳机里又一次响起了贺祖林的声音，高小华推了一把苏莹，轻声地说：“说啊，你不是想说话吗？”
“啊？你，你好！”苏莹憋红了脸，终于说出了几个字。
“嗯？这里是西凤总机？不是凉山总机啊？我接错了？对不起啊，不好意思，我测试线路，接错了。”
说完，那边就传来了一阵盲音。贺祖林挂断了电话，这时候，苏莹才反应过来：“喂，喂，祖林吗？我是苏莹……”
高小华无奈地看了一眼苏莹，蹦出一句：“狗肉上不了正席。”
“你才狗肉，你们才是狗肉！”苏莹反击。
两人正说着话，又一阵“铃铃铃……铃铃铃……”的电话声传来。苏莹看了一眼，已经不是刚才贺祖林的三号牌了。便朝高小华呶呶嘴：“你接吧。”
小华把刚才插在三号线上的电话线插到了这次响铃的1号电话牌上。刚一搬动电话线前的一个卡口，里面就又传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好，我是机线员贺祖林，我在……”
“别在机机机了，知道你在测试。”
“高小华！你个龟孙子！”一听对方是高小华，里面的声音也开始放肆起来：“老子在测试，你给我老老实实配合一下。快点！忙完还有重要事要做呢！”
“好，好，好！知道你机线测试线路，最牛掰，最了不起，行了吧。”
“废话少说，快点例行测试动作。”
“你好，机线员，这里是凉山总机。本次测试，无杂音，无串音，无回音。音质尚可。完毕。”
“嗯，这还差不多。测试完毕。收工！”说完，那边又一次挂断了。完完全全不给高小华说第二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