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男人说这话楚钰并不意外，柔嫩的玉手轻轻转动手腕的白玉镯，冷白肤与白玉镯相撞，一冷一暖彼此吸引，争比高低。
她唇角微扬嗤笑，眼神讽刺看向青年。
一个人若是太贪心，功名利禄得了，却还想要那点儿子良心，想要晚上睡得着觉，那不是平白招人惦记是什么。
好处他得了，现在跑她这儿来责怪她，楚钰真是被这人的无耻气笑了。
公主病一上来也顾不上不能让谢峥生气的自己制定的规则了。
“何为例？不若公子给本宫讲讲，世间事有得必有失，这道理公子三年前就应该明白了吧。”楚钰语调上升，声音越发娇软，只说出的话却恶毒至极。
三年前谢家出事，谢峥从谢府幼子，风光万千的小将军跌落淤泥，满身泥泞，从前攀附谢家之人或落井下石，或作壁上观，就算徐相惜才留下他，终是寄人篱下。
与尤国一战死伤惨重，谢家两父子战死，只余后来上战场的谢峥生还。谁也不知当年谢峥之前去了哪里？又究竟经历了什么？
谢二公子英年早逝，京城谢家男人只有谢家三公子，谢翎顶着朝廷压力，凭一己之力为其父兄举办白事。
满京城无人敢上门悼念，连与谢将军称兄道弟的王太傅听闻谢家出事，以女儿体弱为由，第一时间亲自上门退了谢峥与其女婉仪的娃娃亲。
当日谢家并未让王太傅进府，谢翎坐在轮椅中，一身孝衣纯白洁净，眼神冷漠看着对方，代表谢家同意此事。
丧事举办三日后，朝廷御林军上府羁押全府人丁，隔日陛下下旨满门斩首，株连九族。
仅数日谢家幼子谢峥家破人亡，孑然一身，举目无亲，从此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褪去华服，磨去棱角在京城贵人圈中游走，做着曾经不屑的事情，游刃有余。
或许从少年在亲眼看着父兄死于面前，杀红了眼满身鲜血被将士们强硬护送进城，没能抢回父兄尸身，只能看着他们被敌人践踏。
一刀又一刀砍在身上，尤国士兵对谢父积怨已久，谁也不知谢峥当日亲眼目睹了什么？只是后来援兵赶到败退尤军后，他去战场为父兄收尸时，没能拼凑齐整。
少年猩红着眼跪在父兄尸身面前，眼睛通红，肝胆俱裂时他就已经明白了这炎凉盛世下的肮脏。
谢峥并未理会楚钰的鄙夷，这些年这样的话他听得多了，相比起来楚钰这实在不算什么。
他不是个好人，只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柔软之地，对一无所有的谢峥来说，晋北军算是这世上为数不多与他有关系的群体了。
青年看着楚钰，眼神认真，表情严肃，“谢峥不算好人，手上也沾过无辜之人的鲜血，谢峥并非不认同公主做法。”
楚钰听到谢峥的话意外，抚摸白玉镯的手停顿，看着青年不言语，谢峥看着公主精致的眉眼，言语低沉。
“公主因谢峥挟恩图报不满，设法让老师辞官举荐谢某为丞相，成为众矢之的，为皇上分去注意，承受众人不服，谢峥明白。为了达成目的，谢峥牺牲过人，何况公主已经将伤亡降到最小，可有一底线不可碰，峥身边之人性命绝不可动，晋北军亦在其内，殿下亦有想护之人，应该能明白峥之感受。”
楚钰眯眼，唇角落下，漆黑的眼睛看着谢峥，未答话。
既是二人联手，那么彼此底线应该熟知，楚钰此次试出谢峥底线在哪，心里也有了数。
只是她一贯高傲贯了，本来谢峥刚说出下不为例，她便想要教训他，可青年姿态放的极低，她若再计较，倒显得自己太小气。
可若让公主就着台阶下她又不甘心。也是奇怪，她贵为公主，素来跋扈刁蛮，可她知道度，绝不会明面上一直揪着人不放，可对眼前男人，她心里一直有道声音说想看看谢峥沉静外表下的真容，想看看当初踏马京城的少年郎究竟是个怎样的个性。
楚钰越过桌案走到青年面前，玉白的面容凑近谢峥耳畔，吐字如兰。
“那公子说说，本宫在意之人是谁？”
男人身上清香飘来，像是自然的草木香，楚钰微吸一口，心情愉悦，心口跳动加速。
她非常厌恶人身上的各种香料味，公主府上下无人用香料，时下京城公子时兴佩戴用花木香料调制的香包，陆垣以前也爱用，被楚钰扔了一次后再未戴过任何香包。
忆起旧人楚钰眼神微幌，没听清谢峥说了些什么，她闭眼，退开半步，神色严肃看着青年，语气郑重。
“本宫祝谢公子大展宏图，不堕青云志。”
转身端过茶壶亲手倒了两杯水，一步步走向谢峥，美人不沾阳春水的细手握着杯沿，洁白的衣袖扫过谢峥膝盖。
谢峥站起，接过新姚最尊贵的女子递来的诚意茶，这次女子没有刻意触碰男子的手，二人郑重饮尽杯中物。
男人挺拔女子娇弱，从门外看，二人就像天生一对，彼此契合。
谁能想到，这两位将来在新姚掀出的巨浪，却也是新姚盛世的见证人。
次日清晨圣旨下发，谢峥跪接叩谢君恩，满城百姓哗然。他临时租来的不达九十平的院落几乎被前来贺礼的达官贵人，街坊邻居填满。
好不容易推了各色午宴邀请，将人请出门，巫武啪地关门，声音响亮。
这院子统共就这么点儿地，今日一下来这么多人，他都说了人多下回再来，旁人非不听还往里挤，他刚搬来养在墙角的小野花都让人给踩没了。
那些贵人分明瞧不起自家公子，派来的下人虽笑脸相待，那眼里的鄙夷真是让他忍不住想打人。
可见当官也没什么好的，规矩多，再怎么讨厌都得笑脸相待。巫武越想冰块脸温度一降再降，等走到厨房，浑身冰度灶房生火几度熄灭。
一个时辰后，巫武终于端着饭菜上桌。
“今日做了些新鲜口味，公子快尝尝。”
“啪啪啪啪啪啪！”
好容易饭菜上桌，门口又传来熟悉的敲门声。他本想装没听见，但那人似乎较上劲儿了，声音越来越重。
谢峥蹙眉，看了眼巫武，巫武崩溃，冷着一张脸手握长剑去开门，甭管是谁，先削他一顿再说。谁让他有饭不吃当旁人也是神不用吃饭。
“！”
巫武看着门口欠扁的脸和贵女，努力面无表情地捡起地上掉落的佩剑。
季向凉对自己不受欢迎似乎并未察觉，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楚钰跟在后头，挑挑眉，意味不明地向巫武笑了一下，也跟着进去。
巫武被楚钰笑得浑身泛冷。明明公主笑得那么温柔，但他就是直觉不对。
他直觉素来很准，凭借这个数次救了他的命，巫武摇了摇头准备关门时眼神顿住……
楚钰打量谢峥住所，确实狭小，也不知谢峥是怎么住下来的，在这里她都觉得憋气。
抬头，青年听到门口动静已出门迎接，谢峥一身藏青长袍，想是为接圣旨特意选此京中代表礼仪的宽大袍子。
这样宽松的版型，一般人穿在身上完全看不出半点身材，但谢峥能撑起来，即便线条不若他之前衣服那么明显，也可以看出袍下身材不差。
看着楚钰望着谢峥不眨眼，季向凉哼气，不就身板结实点吗，至于盯着不岔眼？他也不差啊，季向凉默默挺了挺胸。
谢峥看着公主，抬手行礼，声音温和，“臣见过公主殿下”
楚钰唇角上扬，这就自称臣了，看来适应得挺快呀！
“殿下请。”谢峥抬手示意公主入内。她挑挑眉，二话不说抬步进去。
房门大开，她看着眼角微动，并未说什么。屋内桌上摆着饭食，一口未动，想是主人刚准备动筷就被她这不速之客给打断了。
公主丝毫没有自己打扰了别人用饭的窘迫，径直坐于上首，主人姿态十足。
谢峥也未有任何不适，自然地伸手为娇公主倒茶，动作流畅。
“茶粗器陋，殿下莫怪。”
巫武无声翻白眼，这黑釉木叶纹盏天下仅此一套，茶杯却只有两个。
当年打造之人已经辞世，此后也不会再有，公子宝贝到平日里只拿出一个杯盏，且自己用完后还会把茶盏细心擦拭五遍，看来另一只杯从今日起也有主人了。
楚钰看着茶杯挑眉，伸手接过在手中打量，传言黑釉木叶纹盏为木老先生为妻子打造，杯只仅有两个，人们为它提了一句动人的词，“烹茶与尔同饮，余生愿渡一人。”
酸词烂作，她对这些附庸风雅的书生的虚假幻想嗤之以鼻，倒是对他们得知真相后的表情敢些兴趣，楚钰摇头嗤笑，看着青年示意。
“你先用膳。”
谢峥正要摇头，楚钰倏地神秘一笑，魅惑不明。
“不过还是先等一会儿吧。”
丞相不明何意，正要发问，耳朵微动，要出口的话顿住。
门口出现几道影子，屋内二人看过去，一位十七岁姑娘带着贴身侍女，精心打扮，顶着一张清纯小脸先扫过楚钰，弱柳扶风般微微行礼。
“臣女王婉仪见过公主殿下，见过谢公……谢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