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路上耽搁了一日,景晏他们会不会……”孟蘅想到景晏如今被瓦拉围困,心底便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半晌,端木昭环视周遭的将士,道:“突袭永平城也不需三千人全部出动,不如这样,我们从中挑出体力到如今还尚可的五百人,随我们围攻永平城,如何?”
谢辞已点头:“此法不错,得以两全。”
很快,端木昭便从三千人里自选出来五百人,多半是毛遂自荐的,他们分批往东南方向走,趁着夜色潜伏在暗中,听候端木昭发号施令。
孟蘅留在玉门镇中,等候他们的消息。
四更天的墨色夜空缓缓洒落,带着微微的深蓝交错,看不见一点星子。
在永平城门口,守卫的瓦拉士兵早已懈怠惫懒,半耷拉的脑袋沉沉欲睡过去,像是没有一丝生气。
永平城早已被他们霸占许久,且在最边际之处,他们想必多半是觉着不会有人来攻,就算来攻,也必然会收到前线来的消息。
可惜,想的太过简单。
忽地,一声鸟鸣划破静谧的夜,守卫的瓦拉士兵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得无数尾带火星的箭羽朝他们席卷而来,茫茫汇成了一面迢迢火海。
瓦拉士兵大惊失色,但为时已晚,守门的十余位士兵皆被湮没,最后一位士兵拼着全力将鼓声奏响,全城戒备。
大周将士一百人占据着高地,朝着城墙之上的人的守卫精准射击,一时间混乱骤起,无数嗡鸣声似闷雷滚动,乍然打破无垠死寂的夜色。
“有人攻城,有人攻城——”
话音未落,又是无数火星箭羽朝他们射去,城墙上的人如同坠留的流星般挨个从城楼之上中箭摔下,一时间哀鸿遍野,有挣扎的叫声,有紧急通报的轰鸣声,似更有百姓的呼救与愤慨声,声声入耳。
不待瓦拉人喘息,另一头的埋伏在暗处的人马径直冲入城门之下,瓦拉人连忙击鼓亮出刀剑,朝下拼命射杀。
速度太快,人马太急,无法拦住。
端木昭立在远处,招手示意对面的谢辞已将其余的兵力倾压而下。
“端木姑娘——”孟蘅带着另外剩下两千兵马驰援而来,径直攻入永平城。
“你不会怪我擅自带兵前来吧……”孟蘅见人海朝前涌去,讪讪道。
端木昭决然摇头,认真道:“你来的正是时候,这瓦拉人以为我们不会来,正好杀他个措手不及!”
话落,端木昭拔剑而起,奋然冲上前去。
瓦拉人反应过来,立马派兵出门反击,奈何大周士兵已长驱直入。
金戈铁马乱如甲,主客相搏,山川震眩,声析江河,势崩雷电。
孟蘅站在远处,几个士兵将她团团围住保护,透着缝隙,她可见战场厮杀之激烈,整颗心都吊在了半空之中。
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末了,直到见到永平城高处有大周将士朝前挥扬,一颗心才勉强放了下来。
他们攻下来了。
谢辞重新已打通了玉门镇与永平城的商道,将其余士兵驻守在了永平城。
这座边境最大的城池,竟在一夕之间便被攻下。
还是以三千人的寡众之力。
“依照目前的估算来看,永平城内的瓦拉残留的兵力不多,五千人不到。”谢辞已道。
“看来他们都拿着大部分兵力去围困叡王他们了。”
谢辞已指了指布防图,道:“景晏被围困在处,地势复杂,希望平州的人马已经突围。”
彼时谢辞已与端木昭已经驻扎进永平城内,城守郝军早已被杀,百姓也是被奴役殆尽,城中一片惨淡。
孟蘅走在大街之上,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破烂污垢,百姓们体无完肤,哀鸣声遍野。
“姐姐,你有吃的吗?”
一个小女孩伸出她的小手,拉住孟蘅的衣角。
孟蘅低头一瞧,是个约莫不过十岁的小姑娘,蓬头垢面的,就连小手都是泥缝,一双乌溜溜的眼珠似两颗小巧的葡萄,孟蘅见她可怜,便轻轻蹲下,从怀中掏出一张面饼,递给她道:“这里还有一张。”
女孩如获至宝,大喜过望地朝孟蘅鞠躬致谢,没一口咬着吃掉,反而一溜烟儿似地就跑没影了。
孟蘅紧跟着过去,绕过小径,见那小女孩拿着面饼到一个更小的男孩旁,撕下大半张面饼递给他,二人这才狼吞虎咽地吃掉了。
那面饼干瘪瘪,又冷又硬,换做寻常人根本难以下咽。
孟蘅喟叹一声,原来上京城外的难民,只是冰山一角。
她徐徐走过去,道:“你们的家人呢?”
男孩立马躲到女孩的背后,一双如小兽般惊吓的眼睛愣愣地盯着她,一语不发。
女孩忙着拍拍男孩的背,回答道:“爹娘都被那群坏人杀了……”
烧杀劫掠,无恶不作。
孟蘅心疼地摸了摸孩子的头,柔声道:“别怕,我们来了,不会要你们再受苦了,跟我走。”
孟蘅将这两个孩童带到城守府,唯有那里还算是有一点人样,因为是瓦拉将领居住的地方。
端木云将这两个孩子接去洗了洗身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给他们吃了点白粥,多日不曾安眠的二人终是沉沉睡了过去。
“瓦拉人不会放弃这座城池的,等他们缓过来,定会卷土重来。”端木昭道。
这是边境最大的城池,如今被夺回去,瓦拉人定然不甘心。
“不错,我们围魏救赵的计策虽然已经成功,但也暴露了我们的虚实,城中还剩下多少人马?”
“不到一千了……”端木昭为难道。
城中都是些老弱妇孺,伤兵败将,若是瓦拉卷土重来,如何能抵挡?
孟蘅看着备受苦难的百姓们,心头更如被堵,道:“景晏他们,可有脱困?”
谢辞已摇摇头:“还没有收到消息。”
生死未卜,还是生死未卜。
孟蘅凄楚一笑,单薄的身子似洁白的花枝般缓缓垂落下去,在风中格外脆弱。
来不及多忧思,城中的百姓需要他们安抚,外头瓦拉人的动静需要他们去查看,诸多紧要的事情堆砌在一块儿,要她如何有功夫去担心?
谢辞已驭端木昭分列行动,端木昭带着端木家的女将在永平城四周巡视,孟蘅便在城中安抚百姓,施粥放粮,而谢辞已则坐镇其中,统控大局。
日子过得格外艰难,却也格外快,孟蘅日日分身乏术,终是累倒在了街上,被人搀扶着休息了一日后,在一个午后,被人惊醒。
“不好了,瓦拉攻城了,瓦拉攻城了——”
孟蘅惊坐起,连鞋子都顾不得穿上,径直便一路跑到城门口去。
无数炮火轰鸣,将本就破败的永平城轰得不成模样。
一路泥泞血污,将她黏得不成样子,她很快将一些病重的、柔弱的妇孺带到城守府,接着又奋不顾身地往前面走去。
“王妃娘娘——”端木云叫住她。
孟蘅戛然止步,看着她。
端木云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刃,在阳光下泛着寒铁似的光,她郑重其事地递给孟蘅,道:“我要去城门口,你保护好自己。”
端木云的性子一向是女将里头最柔和的,猎猎的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坚毅果敢的神色好似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无法明灭的光晕。
那样动人,令人钦佩。
孟蘅颤着指尖接下短刃,那银辉色的光泽恍若大漠夜空中的一轮明月,狠狠晃上孟蘅湿润的眼角。
她知道,端木云这是在诀别。
听说,瓦拉人此次带了两万兵马来。
势必要拿回永平城。
孟蘅被风吹得眼角微酸,眼睁睁地瞧着端木云一骑绝尘而去。
端木家的女将,不惧山海,不惧沙场。
孟蘅与府里的妇孺待在后院,外头烽火连天,有被卷起的刀剑无情落在人身上,溅起一块块血雾,府里的人听着触目惊心,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孟蘅望着里头这一群妇孺,或丧夫丧子丧父,心下果决的恨意便油然而生。
总不得躲在这里于事无补!
她赫然拿起刚刚端木云递给她的短刃,冲了出去。
“外头危险——”
妇孺的呼唤声很快被湮灭在无数的厮杀之间,她冲上城墙,站在端木云身后,搬起一块厚重的大石头就往底下狠狠地砸,刚刚要顺着梯子爬上来的瓦拉人被砸得正中脑门,血肉模糊地滚了下去。
但很快又来了下一个,孟蘅不知是从何处来的力气,源源不断地搬起石头往他们身上砸,像是捶打着冥顽不化的玉米似,带着解恨的执念,麻木而反复。
是他们害死了陆沅,是他们害得景晏生死未卜!
黏稠的血液沾满了孟蘅凄白的脸庞,狼藉的杀戮场血腥蔓延,血染的城墙变得可怖,哀鸣遍野,号角连天。
“给我杀——”
远处,瓦拉的一个首领指挥着又一批大军蜂拥而至,更为可怖。
爬墙攻城的人早已不在,剩下的唯有陈列在他们面前,整整齐齐的两万大军。
孟蘅回望着周围早已精疲力尽的人,底下尸体堆叠如山,无数的箭羽密如墙,泼天落下,心下绝望顿涌。
这城,她守不住,景晏,也没有等到。
不知道他死活如何,亦不知道他在何处。
“阿云!”听得端木悦惊叫一声,孟蘅仓惶回头,一只箭羽正中端木云的前胸,她颓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