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见你的父亲吧。”凤玦伸出手,一把将跪坐在地上的喀香卡纳拉了起来。
而喀香卡纳虽表面上说着不信任的话,但仍是遵从了他所吩咐的事。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围剿就如此荒唐的结束了,他们的领头丢失了灵魂似得垂头丧气,而下属们也只得在众人的监视下乖乖追随其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下了神山,山上的积雪已然是很深了,故而众人行走时皆小心翼翼地,身后留下了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
行至半途,众人都没有再说些什么。
阮桃听着踩在积雪与枯枝之上的声音,忽无意间瞥见了喀香卡纳一副失神的模样,心念一动。
“喀香卡纳,你方才说的有关于神的往事,可以与我说说么?”
她并非是好奇心重,而是直觉这一段往事很有可能便是这父子俩意图谋夺王位的关键。
如果能够得知他们谋夺王位的原因,说不定能够兵不血刃的解决这件事。
从与凤玦决斗这一事来看,喀香卡纳似乎也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可理喻,这一切或许尚有隐情。
喀香卡纳有几分惊诧的看了她一眼,又似乎是下意识的看了看旁边的凤玦。
“若你不愿意说,本王也不会强迫于你。”一旁凤玦似乎是领悟了阮桃的意思,只是淡淡的接了一句话。
“你们若是真想听的话,那便告诉你们也无妨。”喀香卡纳深深叹了一口气道。
一旁的仡侨兰等人似乎也提起了几分兴趣,一个个都支棱起耳朵等待着他开腔。
从喀香卡纳略带沙哑的嗓音中,众人拼凑出了这么一个故事。
喀香卡纳本生活于苗疆一个破局规模的喀香卡寨中。
他的伯父是部落的首领,而他的父亲——如今的苗疆之王,则是部落中最勇猛的战士。
无论是外出打猎还是对抗外敌,喀香卡纳的父亲总是一马当先冲锋在前,屡次立下功劳。
因而,喀香卡寨内上至首领下至妇孺小儿,无不被喀香卡纳父亲的勇敢所折服,尊称他为喀香卡最年轻的勇士。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喀香卡纳的母亲禾卡柳木因为仰慕他的父亲而主动追求于他,并与他结为夫妻。
二人生下喀香卡纳后,更是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只是好景不长,在喀香卡纳的弟弟出生后,一切都变了。
那是一个雨夜,狰狞惨白的闪电划过天际,接着便是隆隆的雷声与暴雨声齐奏。
竹楼之上,禾卡柳木在神婆的照料下生产。
喀香卡的族人在屋外焦急地等候着。
那婆子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不知道什么,将一张纸片烧成了灰烬,搅在水中让禾卡柳木喝下,说是这样便能让她顺利生产。
只是直到禾卡柳木痛苦的声音都开始变得微弱起来,那神婆还是无动于衷地念叨着。
甚至还以为母亲祈福的名义将喀香卡纳赶去了神坛。
年幼的喀香卡纳顶着暴雨跪坐在神坛之下,雨水打湿了他身上的衣裳与鬓边的发丝。
而屋内母亲的声音随着她越来越微弱的生息一齐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而这时,带着中原一位名为“乐仰”的医师回来的父亲,也像是被抽干了脊髓一般,颓然地跪在了屋前。
自那以后,作为神最虔诚的信徒的父亲就再也没去过神坛。
他开始对神深恶痛绝,不管是任何人与他提及神,他都会不屑一顾的走开。
也是从那一刻起,有什么东西开始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
年幼的喀香卡纳也在父亲的教导下,学习了不少中原的文化,对中原的医术也有所涉猎。
尔后的事便是众人都知道的事了。
喀香卡纳的父亲成为了苗疆的王,并且意图破除苗疆的选举制度。
“我的父亲并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样,是一个不知餍足的野心家。”喀香卡纳的神情极为沉重地道。
“他只是一个爱着自己妻子的丈夫,也是不愿族人再受所谓的神的蒙蔽的王罢了。”
接受了如此多的信息,在场的各位首领都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他们从小便是在神的熏陶之下成长起来的,神殿是苗疆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唯有仡侨兰神色微动,似乎有所感悟。
毕竟她是首领之中唯一亲历了身患重病而不得医治的苦处的人。
一路上,众人各怀心思,终于是到了苗疆的宫殿之外。
像是知道了他们要来一样,宫殿的守卫并未多加阻拦。
而诸位首领也只带了亲信进入。
说是宫殿,其实也只是比普通的竹楼更为精致且占地面积更为广阔些罢了。
进入苗族宫殿的道路并非是需要攀爬的梯子,而是由竹子编织而成的可供三人并肩而行的扶梯。
阮桃与凤玦等人一路前行,直走到了宫殿深处。
苗族宫殿的王位是由一整块玉石雕琢而成的,而苗疆的王却并没有坐在他的王位上。
他站在宫殿的正中央,凝视着眼前的一群不速之客。
阮桃有一种预感,这位王似乎已经做好迎接自己命运的准备了。
他没有让门口的守卫收走他们的武器,甚至也没有在身旁放任何一位守卫来为他挡刀挡枪。
“你们来了。”
这位苗疆的王脸上有着不属于他年龄的苍老痕迹。
明明正值壮年的他却如同老人一样,脸上爬满了细密的皱纹,眼珠也是一片浑浊。
“尊敬的王,想必我们的来意您很清楚。”卯蚩信向前一步,向他行了一礼。
“我当然知道你们所想的是什么。”
苗疆的王,也是喀香卡纳的父亲喀香卡洛缓缓地说道:“你们有你们的信仰,我也有我的坚持,我是不会让步的。”
喀香卡洛浑浊的眼珠闪现出两道金芒,原本看起来浑浊不清的瞳孔霎时间变得清晰起来。
再看他脸上的皱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位“老人”就这么在众人面前变做了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
若不是十几只双眼睛盯着,众人简直要怀疑喀香卡洛是不是被什么人给替换了。
“父亲,您怎么可以!”
看到自己的父亲喀香卡洛在瞬间似乎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喀香卡纳眼中满是震惊与担忧。
“这是为父自己的决定,你站在一旁看着就是,不要干涉。”
“哎。”一旁同样满脸震惊的仡侨兰长叹了一口气。
“仡侨兰首领,你们的王这是做了什么?”
阮桃不知其底细,见众人都是一副惊讶的模样,便向身旁的仡侨兰提问道。
“我们的王他提前激发了炼体蛊毒。”
仡侨兰语气有些沉重,甚至还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炼体蛊毒在苗疆危难之际,可以被王激发出全部的威力,但在时效结束之后。那位王的生命会迅速地以之前数倍的速度流逝。”
“这就意味着这位王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凤玦接上了她未说完的话。
“只要你们能在我手上走过十招,我便将苗王的玉玺交予你们。”
喀香卡洛眼底的情绪十分复杂,似乎隐含着悲伤,神往与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否则,它便会随着我的死亡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苗疆的王有一块用于签发日常事务与批阅公文的玉玺,同时那玉玺也是用于调遣苗族最精锐的兵士的兵符。
诸位首领手下的亲兵都不及那精锐兵士的万分之一。
同时,那精锐兵士也是苗疆的核心力量。
他们都是从小便被培养作为守卫苗疆的勇士。
一旦成为了王的近卫,他们便要与从前的一切割舍,再不能有旁的感情,只有使用玉玺才能将他们调动。
他们之所以顾及着没有对苗疆的王第一时间出手,一是因为喀香卡一姓不可能会对这位王置之不理,二便是因为王手下的这批近卫。
只是现在喀香卡一姓之人都驻扎在距离宫殿百里以外的地方,一时半会儿并不能赶到这地方来。
这批近卫则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并没有被调动。
个中缘由或许只有这位苗疆的王自己清楚吧。
在听喀香卡纳说了有关于这位王的故事之后,阮桃作为一名旁观者,亦是对这位王感到极为敬佩。
中原之地便绝不会如同苗疆这般让神权凌驾于王权之上。
更不用说放任荒谬的神学大于医学的言论盛行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王并不是有意背坡他们苗疆的规矩。
他只是以自己的方式为某些愚昧无知的人打开身上的枷锁。
只是喀香卡洛所用的方法过于激进,触动了几大首领的命脉。
与其说是信仰神,倒不如说是以神学作为统治族人的方式。
如果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阮桃,她便不会如同这位王这般激进,而是循序渐进的将中原的思想渗透,再对那些愚昧的落后的“神学”加以打击。
然而此时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这位王已经做好了为他的坚持牺牲的准备。
而站在他对立面的几人也显然不会因为知道了他的经历便变得犹柔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