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事你无需担心,我自有分寸。”阮清点点头,便纵身翻出窗外,循着原路回去了。
阮桃松了口气,扶着支起来的窗子缓缓放下,就着摇曳着的微弱烛火将茶盏中的余茶泼进床边的花盆里,并将其摆回原处。
夜已然深了,此时再叫丫鬟来拾掇只会惹人怀疑,不若自己亲自动手的好。
阮清来得突然,虽是只待了一会儿,但阮家后院防卫也称不上松懈,难免会在有心人的授意下对自己这块方寸之地更为注目。
“本王方才听见你这热闹得很,也不知是在与何人说些什么有趣的事儿?”
“吱呀”一声,门毫无预兆地开了,清朗的月光映照进屋子里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阮桃被这位不速之客惊得几乎心脏骤停。
凤玦罕见地仅穿了一袭月牙白的长袍,没有带什么多余的装饰品,薄唇微抿似笑非笑,倒是与他素日里的纨绔形象大相庭径,颇有几分儒雅随和的气质。
只是他嘴上说出的话,听在阮桃耳中,可与“儒雅随和”这个词沾不上边。
“王爷说笑了。”她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相当符合官宦人家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形象的笑容,“只是我素日里喜欢与些死物吐露心声,倒倒苦水罢了。”
“哦?果真如此?”凤玦挑了挑眉,“我倒是没察觉,锦衣玉食的阮家嫡女,还会有苦事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其中的苦楚,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阮桃蹙着眉,想象着自己便是那位古书中素有心疾的美人儿,努力做出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
“小女常在闺中,为排解忧虑有些无伤大雅的小癖好,也不足为奇吧?”
眼见着凤玦的神情似有松动,她更是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
此时阮清应是已经走远,即便凤玦心有疑窦,也无法证实。
“只是不知道王爷深夜到访,所为何事?”阮桃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到了凤玦身上。
不仅深夜到访,连庭院外离得极近的守夜丫鬟都未曾惊动,凤玦此人,兴许比自己想象的,藏得更深。
“此处月明风清,景色宜人,本王不过随意逛逛罢了。”
凤玦语气随意地仿佛闯入别家后院的不是他而是阮桃一般,倒是叫阮桃一时语塞了。
“子时已过,小女身子孱弱,便不扰王爷雅兴了,请王爷允小女安歇。”她低垂着眉眼规矩周全的行了个教人挑不出错处来的礼。
“好,好啊,那本王便不打扰阮小姐安寝了。”凤玦显然领会了她这是在下“逐客令”了,虽面露愠色,说话也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但仍如同阮桃所料,配合地拂袖而去。
阮桃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暗道这人颇有些喜怒无常,再回想起方才哥哥的一番话以及师傅的嘱托,只觉得路漫漫其修远兮,一时倒真有几分焦头烂额之感。
耽搁了这些时辰,早已过了平日里与师傅约定俗成的见面时间,再加上近日楼内并无大事,今夜也着实不算太平,阮桃便决定不再外出。
某些人的心思,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可不能授人以柄。
念及于此,阮桃吹熄了桌上的烛火,行至床沿坐下,却始终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一时间竟难以安寝,只得和衣而眠,闭目小憩。
而距阮家不远的顺天府上,却是一场好戏正在拉开序幕。
冰冷的石板上,一位发髻凌乱的女子跪伏在地上,将头磕得“哐哐”作响,嘴里只重复着一句话:“求老爷为奴家做主!”
第一声,惊得顺天府邸附近觅食的小鸟腾空飞起。
第二声,声如杜鹃泣血,字字锥心。
第三声,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将好梦正酣的门房从睡梦之中乍然惊醒。
而此时的顺天府尹,正端坐厅前,与凤玦对弈,不时擦拭着鬓角的冷汗。
这位玦王深夜约他对弈,虽说京中众人皆知玦王不受当今圣上宠爱,但毕竟是天家贵戚,怠慢不得。
再者,这些权贵们的心思又岂是他一个新上任根基尚浅的府尹可以揣摩的?
正为难间,这位府尹瞥见了门口来回走动游移不定的门房,耳边也隐约听见了些许声响。
“鬼鬼祟祟的做些什么!”他双目瞪视着门房,厉声喝问道。“若惊了玦王雅兴,本府可要拿你是问。”
“小人知罪!是外面有……”门房吓得双腿发软,“扑通”跪倒在地。
“有什么!不要吞吞吐吐,如实道来!”府尹如蒙大赦,只盼外面来个议事的同僚,好教他从这尊阎王手中挣脱出来。
“外头有一女子哭诉冤情,求大人为她做主。”
“哦?竟有这等不平之事。速将她传唤至前庭,本府要亲自审问。”府尹闻言略一皱眉,随即心念一动,下令提审。
若是平日里,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轮不到他堂堂一个府尹来处理,不过事急从权,再教那女子喊下去,怕是明日早朝便要被御史台参上一本。
再加上,这也是个正当的脱身理由。
“王爷恕罪,下官管教不严,竟叫辖区内有人如此声声泣血哭诉冤情。”府尹离座施以下礼,一副惭愧难当的模样。“恕下官失陪,改日再与王爷共弈。”
“哎,府尹大人不必着急。”凤玦抬手示意他无妨,言罢见他面色微变,又欣然起身。“本王倒也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冤情能让一名女子深夜前来哭喊。”
“若是府尹大人不在意,本王便去做个陪审,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府尹也再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得继续战战兢兢地伺候这位传闻中喜怒无常的玦王。
门房恭恭敬敬地走在侧前方,领着二人前去。
可惜,凤玦却是没有机会得见府尹亲自审案了。
当顺天府的门缓缓洞开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只有一具没了声息的女尸,尚且新鲜的汩汩鲜血从她的唇齿间流出。
女尸的手中紧紧攥着一片显然是从衣襟上撕下来的白布,布上写着一行血淋淋的大字:阮家长子深夜入室轻薄于我,妾身不堪其辱,唯有一死以明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