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浅小憩了一会儿，就有菜香在鼻间勾绕，她睁开眼，视线在男人身上聚焦。
他恐怕是她的焦点，总是被她最先看见。
“浅浅……”
“还疼吗？”
“好多了。”
“喝口水？”
他手中握着玻璃杯，先前的开水虽然还冒着热气，但已经是她能接受的温度了。
她大口喝着，嘴巴微微隆起，水“咕咚咕咚”的进入她的胃里，暖洋洋的很舒服。
她喝完水将被子放在桌子上，朝纪泽衍张开双臂。
男人熟练的将她抱起来，往餐桌去。
“好香……第一次吃你做的饭呢。”
“不对。”
“怎么不对？”
“小时候我给你下过面条。”
“那哪能算！”
她隐约记起来，那天她突然去找他，那天他最沉默寡言，他给她下面条时，长袖微微卷起，她看见他手臂上若隐若现的淤青。
那时他也不过十岁，她还笑他，这么小就会跟别人打架了。
她只能看见他嘴角有笑的弧度，可她看不见他的眼睛，不知道这笑意是否达眼底。
她不知道那天纪泽衍经历了什么，她吃完了他便催着她走，迫切的紧张的害怕的，那天她看到了他好多情绪。
只是她太小了，
所以她看不懂。
“嗡嗡——”
他给她盛汤的空隙，他的手里响了。
江浅趴在桌子上，懒的抬头看。
男人将盛好的汤放在她面前，拿起电话去了阳台。
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情，江浅也没在乎这个电话。
纪泽衍推开阳台的玻璃门，看了一眼蹲坐在椅子上的背影，才将门关好，接通电话。
“喂。”
“纪先生……那个……您回国有一段时间了……什么时候回来呀？”
那边传来一道女声，有些小心翼翼，又带着着不可察觉的娇嗔。
男人皱眉，嘴唇翕动。
“有什么事打给我助理。”
“没什么事……就是……阿姨最近的情绪又稳定了些，想着让她见见你。”
“荀医生，以后不是要紧的事情，不要擅自打我的私人电话。”
“是……对不起……”
“我最近很忙，不会回去。”
“好的……”
那边声音有明显的失落感，转而女人隐藏的很快，道了再见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男人回头，椅子上的那一团，还在小口小口的喝着汤，光晕打在她身上，软绵绵的瘦瘦小小。
他离开的这四年里，她变了不少。
不知是因为褪去了少女时期的婴儿肥，还是因为夜夜难寐日渐消瘦。
他不会再走，以任何理由。
可有些事情，他害怕坦白，害怕看见她退缩的神情，害怕她离他而去。
他的宝贝纯白无瑕，没有见过任何残忍血腥。
而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撒旦，带着肮脏和伪装，试图想要吞噬光芒。
他舍不得玷污她，却又不能容忍没有她。
他也曾被变态的贪欲占据理智，
若是她逃了，他定会把她抓回来。
他将亲自为她套上镣铐，身体和灵魂都将被他禁锢。
不管少女爱不爱撒旦，撒旦都愿意将生命献祭给少女。
恶魔好不容易找到了光，怎么可能只甘于仰望。
他会不择手段夺抢。
那时，
他就是这么想。
男人推开玻璃门，燥闷的空气被隔绝在门外，屋里有独属于她的气息。
江浅正在手机屏幕上比划，她咬着筷子，眉间起褶。
“在想什么？”
他拉开椅子，坐在她的身旁。
“嗯……下个星期就是订婚宴了。”
“怎么了？”
“那个……宋阿姨会来参加吗？”
她口中的宋阿姨，
是纪泽衍的母亲，宋怜。
男人微顿，眼底划过异样情绪。
良久，他轻轻拨弄着她的头发，
似乎是在安慰她。
“她……身体不好，不会来。”
她点点头，对于他的答案，余下的是失落。
江浅对宋怜的印象，还只停留在儿时的惊鸿一瞥里。
那时她就觉得，纪泽衍温润的美，有她三分之二的功劳。
宋怜不曾公开露过面，她好像一直身体都欠佳，好像一直都被关在房间里。
纪叔叔的口中从未提及过她，时间一久，她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我可以去探望她吗？”
她甚至不知道，她未来婆婆现在在哪里。
“不行。”
男人拒绝的果断又利落。
小姑娘脸上有错愕，有一闪而过的不解。
四目相对，
她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眉间有阴翳，碗里的汤升腾起袅袅热气，氤氲之间，他多余的情绪全都收敛。
再看清楚他的眼眸时，
还是一如既往的柔情似水。
“浅浅，医生说她需要静养。”
“等她好转一些……我再带你去看她。”
“好不好？”
男人这时的语气，
她竟然听出了央求。
她隐约觉得，他有事情瞒着她。
或许，
答案在他离开的那四年里。
“好。”
她最后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回以浅笑，她假装看不见，他的难堪。
他自始至终，
都未曾主动跟她坦白。
她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在隐瞒什么。
亦或者，是不相信她，
才不告诉她吗。
她问不出口的话，
是因为她也害怕，
答案会再次让她失望。
男人看她这般乖巧的顺着他，手指收拢捏紧手机。
她再娇纵，都不曾跟他耍过性子。
他一走了之四年，回来她却连问都没问。
她不需要道歉，不需要理由，不需要借口。
她需要他坦诚，
她需要他亲口说还爱她。
他说要娶她，
所以她最后给了他，嫁了他。
男人垂眸，
谁也不言不语的餐桌上有一丝尴尬蔓延。
江浅不知道，男人心里在自嘲。
自嘲为什么不敢跟她坦白，
自嘲为什么懦弱的退缩，
自嘲为什么明明知道她爱他，却还是害怕她会嫌弃他离开他。
被所有人放在手里娇宠长大的大小姐，
他没信心，
他怕她越长大，
遇见的优秀的男人越多，
就不在再稀罕，
他给的爱了。
他从小就知道，只有伪装成天使，才能接近天使，得到天使。
但他，撕开面具之后呢？
他是被阴郁扭曲滋养长大的啊，
光跑过来招惹他，
他就开始觊觎光的美好了。
“唔……！”
男人突然起身吻她
他的气息入侵口鼻，
她的手死死的抓住他的衬衫
他将她圈在座椅上。
她有些委屈，
刚刚的沉默一瞬间化作泪水汹涌出眼眶。
她勾上他的颈脖，伏在他的颈窝里哭的大声。
她在生气，在发泄，在怪他。
不是指刚刚的强吻。
纪泽衍清楚的知道她的泪水是为什么而流下。
他动摇了，他开始想倾诉真相。
最后她哭累了，狼狈的抽噎，却不肯放开他，她死死的搂住他，她怕她一放开他，就又抓不住了。
法国——
荀莜挂了电话之后，便走到屋内，床上的女人被绳子捆住手脚。
她坐下，沉沉的望着她。
“伯母，泽衍他为什么不回来看你了？”
“你连自己的儿子都留不住吗？”
宋怜痴痴的睁着眼睛，也不看荀莜，荀莜知道她又犯病了。
女人仰头，烦躁的嗤笑，她没看见，床上的人眼睫轻颤，眼底有了暗光。
国内——
这几天江浅突然忙了起来，听黎束说要和宋氏合作，于是她这个总监，就得被她带着去应酬了。
她提前跟纪泽衍汇报了行程，怕他担心，于是就告诉他应酬对象是宋槿琛。
毕竟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自然不会刁难她了。
但纪泽衍不这么认为，忽略了前面“工作”两个字，他只看到了她说要和宋槿琛吃饭。
男人的不爽就是莫名其妙，工作也不行。
江浅不知道，黎束想要夺回来的公司，已经被纪泽衍收购了。
他一个电话，就得到了她要应酬的地址。
“宋槿琛……”
男人沉眸，眼里多了一丝探究。
比起顾知年，他当然更讨厌宋槿琛，他和顾知年不同，顾知年喜欢男人。
而宋槿琛，初中就爱跟在江浅身后。
眼神骗不了人，
小心翼翼的守护是不敢坦白的暗恋。
“总裁，今晚梁家的饭局……”
“不去，让他们别不自量力。”
男人低头快速处理着文件，卫特助接到指示后去了外面回了梁家的约。
不出所料的，梁家人追着他打探了一大推，卫特助有些烦，复述了一遍纪泽衍的原话，那头没了声音，他便挂了电话。
他单手抄着口袋，看着手机不屑嗤笑。
梁家打的什么算盘，不仅纪泽衍看的出来，他也看的出来。
他的这位总裁下周就要和江小姐订婚了，这梁家老头，还把自己孙女带到饭局来，吃饭？
吃个屁。
真是老糊涂了。
和他交好的是纪泽衍的爷爷，又不是他纪泽衍。
“卫丞。”
里头的男人喊了一句他的名字，他装起手机毕恭毕敬的进去站在他身边。
“总裁，是要备车去江小姐应酬的地方吗？”
“嗯。”
卫丞退下去了车库。
纪泽衍把手头最后一本文件处理完了之后，便关了电脑下楼。
卫丞已经将车开到了公司门口，纪泽衍坐上车之后就直奔暮乾私人酒店。
车上的导航，报出这个酒店名字的时候，卫丞稍微愣了一下，而后，他就感受到后座逼人的寒气。
他以为……只有他想多了呢……
暮乾，
慕浅。
导航还一直在播报，
“……目的地暮乾私人酒店……”
卫丞打了个寒颤，他偷偷看了一眼后视镜，男人挺直的坐着，慵懒的翘着腿，好像在闭目养神。
良久，导航又报了一句目的地。
“关掉。”
卫丞连忙将导航的声音关掉，快速的记了一遍路。
他怕再慢一点，纪泽衍会把他的手里扔出去。
暮乾私人酒店——
包间里，黎束跟着江浅落坐，黎束很看好她，所以全程，除了必要的回答以外，并没有参与交流。
因为对方是宋槿琛，所以江浅没那么拘束，第一次谈业务，她很放的开。
“这次是给你们公司里，哪个大明星设计礼服呀？”
“禾雨，我记得你朋友圈发过她的剧照。”
宋槿琛将她面前的红酒拿开，换成了橙汁。
江浅有些渴，手触碰到杯壁的时候，才发现橙汁是冰的，但实在太渴，她就喝了两口。
“是她啊！啧，我可以！！”
“哼哼，我相信你的设计。”
“那时当然没话说，对了，她有什么要求吗？”
“过两天，我接你来我公司，到时候你自己和她谈。”
“哼嗯……那看来今天的合同是肯定能签下了？”
“说什么呢，你来设计，不签，是我的损失。”
“我保证，让我的女神，惊艳四方！”
江浅有些骄傲的仰仰头，眼里是期待和自信。
“浅浅，我能有幸，穿你设计的西装吗？”
宋槿琛歪着头闯入她的视线里，他的脸突然凑近到她的面前，距离近到江浅能从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
男人脸色微红，呼吸间带着些酒气，江浅全当他有些醉了，她并未在意。
只是伸出食指抵着他的脑袋，将他的脸推远。
“你身上一股酒气。”
她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宋槿琛垂眸看着她的手，指尖假装不经意的擦过她的手指，他接过，将茶水一饮而尽。
她并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
他一直没醉，刚刚他是故意的。
“你要和我女神去电影节一起走红毯吗？”
“嗯。”
“哈？……宋槿琛，你是去当绿叶陪衬花朵的，我给你设计……我怕……”
小姑娘贼兮兮的靠近他说了一句。
“我怕……你比我女神，还耀眼。”
“还带你这样自诩的？”
“我可没跟你吹！我的设计那是……”
小姑娘滔滔不绝说的起劲。
宋槿琛低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将失望藏起，又挂上一副熏熏醉醉的表情。
他知道，她这是在拒绝他。
她的第一件亲自设计的西装，
应该是要留给纪泽衍吧。
宋槿琛后悔了，后悔在纪泽衍不在的四年里没有趁虚而入。
爱情面前，他不应该装君子。
他跟在她身后，而她跟在纪泽衍身后，
她一直不停地追着纪泽衍向前跑，
怎么可能，会想起来回头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