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电梯里,我看着银色的梯壁,它将我困在这个不大的空间内,除了梯缝间偶尔挤出的风之外,没有任何声音。
可是电梯终究有打开的时候,它永远都只是一个过渡,可有人却运气不好,会被困在这方正的铁盒子里。
一旦被困,电梯没了运动,连风都会失去,这个静谧的空间,真正让人感到压抑和束缚的,不光是这幅躯体,更多的是灵魂的恐惧!
这种感觉,我想夏溪经历过,它的心梯正行驶到一半,我又该如何狠心的断掉所有电源?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回到房间后,神父正坐沙发上擦拭着听诊器,见我回来,与我打声招呼,我很抱歉的说了小云的事,他轻轻打断我,说夏溪已经告知了。
他也释怀,毕竟哪里有那么多奇迹呢?
我见夏溪房间灯光关闭,问她休息了吗?神父伸手往上一指,说人在楼顶。
我心有点揪,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妈妈来了,呃…准确的说,是你们去青岛那晚,后半夜就找来了。”
“……哦。”
青岛那晚,天姐跟我通完视频后,夏溪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所以她就直接找来米兰公寓?她该不会,真以为我对夏溪做了什么吧。
神父说她们在楼顶发生了争吵,但具体是什么他不清楚,夏溪母亲不让他上去。
我看着神父问道:“你都没上去,怎么知道争吵……”
神父擦听诊器的手微微停住,看我。
“……你这玩意这么厉害,这里距顶楼还有十几层呢。”我面无表情道。
神父有点尴尬:“谁说我在房间听的,再说了,神这是为了谁嘛?”
我本不想多听,但一会要去找夏溪谈心,所以最好还是了解一点,于是我让神父挑重点给我讲下。
“当时是这样的,咳咳,小溪她妈妈说,高然,他…嘟噜噜…行,我…嗖嗖嗖你不听…他,就说…DuangDuang行不行?”
我嘴角一丝抽动看向神父,他继续道:“小溪说,我……哗啦啦…不给……你,啾啾啾……我乐意。”
神父吸口气,转头看我;“所以,你听懂了吗?”
“……买个好点的听诊器,真的,花不了多钱。”
我站起身子刚要走,神父忽然又补充道:“她妈妈还差点打她耳光,手头举起来了,最后又放下了。”
嘶~
我立刻坐下看神父,惊愕道:“你听诊器还能听出这东西?”
神父微微一笑,从茶几下拿出望远镜擦拭起来。
……
楼顶,当我从楼道口踏出时,一股冷风从蕰藻浜那边吹来,夹杂着些许水雾,皮肤也变的有点冰冷,我知道这是秋季到来的前奏,今年的夏天,即将收尾。
此刻的天依旧被云层遮盖,让这个夜一点都不通透,没有星光,附近也没有多余灯源,只是一片雾蒙蒙,在这片朦胧中,我看见一道单薄的身影,背对我站在顶楼围栏边。
这道身影让我想到了韩黎,想到了那个对神起誓的夜晚,当时渐入初夏,而现在,时光又偷偷将季节的齿轮,拨到了临近初秋。
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夏溪?”
我走上前跟她打招呼,但她没搭理我,只是呆呆地看着远处的芦苇荡,我看向她的侧脸,她眼眶有点红肿,我也明白是为何。
“你妈妈让你回去是吧?”我看着她问道。
过了一会后,她却开口问了另一个问题。
“那些烟花棒,是给我买的吗?”
“……”
这问题让我不知怎么开口,我不想骗她,但又怕这个答案伤害她,想了一会,我正准备开口,她却忽然捂住耳朵喊道。
“我不想听,你别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着,她又迅速转头看向我,红肿的眼睛盯着我:“高然,你能给我唱首歌吗?”
又是一阵风夹水雾袭来,我侧着的半边脸感到冰凉,而这股风也吹来了芦苇摇晃的声音,虽然我不确定是不是幻觉,但耳边响起哗啦啦的声音,这声音我熟悉,在我刚来上海的每个夜晚,在顶楼都会听见。
“嗯,你想听什么?”我问。
“没有人不比我快乐。”
她眼眸盯着我,好像说了歌名,又好像说了心声。
我抿抿嘴,吸口气道:“这是首歌吗?我没听过。”
“你听过,你还在苏乐云的朋友圈里,说谢谢你的歌。”
夏溪急促回应,说完后,她又放缓语气道:“我现在想听你给我弹吉他,唱这首歌,可以吗?”
我深深吸口气,这首歌当时听的我差点抑郁,真的不敢轻易唱,我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于是我看着夏溪:“我没有吉他,所以…我给你清唱吧。”
“你有!神父说韩黎给你买了一把!”
“……她带走了。”
我话刚说完,听见顶楼出口发来声响,我转头一看,神父将吉他轻轻靠在墙边,冲我尴尬一笑:“神说...你可能需要这个。”
放下后,他叹息一声,下楼去了。
夏溪擦了下眼角,问我现在可以唱了吗?我身子僵了几秒后,将吉他取过来,为了不扰民,我手指很轻的拨动琴弦。
这首fine乐队的《没有人不比我快乐》,就这样被我轻轻唱起。
以前我从未认为,唱歌时环境很重要,但此刻,当我站在米兰公寓三十三层楼顶,当蕰藻浜的水在不远处徐徐流动,当天空被大片积云笼罩,当夜晚不再通明。
这首歌,立马带来很强的压抑和孤独之感。
“看着人来人往的星空~幻想着会有人爱我,可连朋友都没有~哪还会有人懂我?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我有多么的想和谁做朋友,每天都难过~失控~放任自己被情绪反复折磨,可是我~好讨厌你,你怎么都还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低声吟唱着,等歌声缓缓收尾后,我再次抬头,夏溪却早已泪流满面,但她从头到尾都没发出一声呜咽。
对视的瞬间,好像有光从她眼眸中飞出,刺入我眼,它们速度很快,瞬间在我们之间往返千万次,于是我看到了曾经的点点滴滴,我忽然明白,这些光都是我曾给她的回忆,好的、坏的,都是我给她的。
“高然…你知道上次你走后……我每次听到,这首歌…我有多么难过吗?……我把自己被关在一个黑房子里,没有光源,没有声音,只有你最后拉着她的手对我…对我说的那些话……我很恨你,我讨厌…你,我更讨厌现在的自己!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成这样?但是我很害怕……我很害怕我离开后,就…就真的没有任何机会了,因为…因为你,你根本就不会来找我……对吧。那个黑房子,我一直等人敲门,一直等……就跟在大学路那次一样,可是……我最终也没等到有人找我……没有人…没有!”
夏溪忽然蹲下身子,双手紧紧抱着脑袋哭泣,我丢下吉他,本能的想要抱她,但在即将碰触时,我又停住了……缓缓站直身子。
其实,她不说这些,那首歌也已经告诉我了。
可就在此时,夏溪忽然起身抱住我,我想推开她,但她却死死的抱紧,将我所有力气全都勒断,呜咽声也逐渐失控。
我不再动了,也没说什么,就这样过了好几分钟后,她情绪稍微好转,松开我后,擦了下眼泪道:“我妈妈让…我走,你说我要走吗?”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真的不知道。
就在我沉默时,她昂头看向天空,吁口气道:“高然,你相信神的存在吗?”
我沉默,过了会她继续说:“我信,我相信我爸爸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他也会,也会为他的女儿感到难过,因为……,可是我看不见他,如果能看见的话,我一定要问他一个答案。”
我也缓缓昂头,微微张开嘴角吸口气,刚要说点什么,但余光却看见神父把望远镜放在楼道口……
他见我转头看他,有点尴尬:“神说,你…你们可能需要。”
夏溪瞄了神父一眼,又看向我:“高然,你读过圣经吗?”
“我……”
说一半时,我本能的看向楼道口,神父果然把圣经放地上,看着我:“放这了,你可能需要。”
夏溪没管他,转头看向远处轻声道:“每一个摇曳的灵魂,在彻底坠入地狱前,都有一段漫长的挣扎,有人说天堂很近,有人说那里很远,高然,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
看她这样,我情绪真有点失控了!
我爱的人是奕朵,虽然我很不想过去的一切重演,但没办法,我不能让夏溪再这样下去,哪怕我们再互相伤害一次,可这一次过后,这辈子真的就别见了!
就跟那张膏药一样,用力的撕扯下来,疼,也都是转瞬即逝的。
想此,我拳头紧紧攥住,吸口气冷声道。
“夏溪,你走吧,离开米兰公寓,离开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