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导说出这句话时，我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咆哮般的追问，而是整个人好像被泥沙从头顶灌下，彻底僵化！
我有一种预感，他要说的话，可能会再次颠覆我的生活！
所以，我本能的想缓一下，缓一下……
全公司人都静默的注视着我，过了几秒后，我最后的理智让我缓缓转身，走回办公室。
但我每挪一步，都好像回到了梦里，我好像没有脚，在用身子艰难移动着。
王导、老刘飞速跑了进来，关上门后，用一种从未见过的表情看我。
“高然……你，你有点心里准备啊…现在，现在我们急……也没用了。”王导喊道。
我嗓子好像冒烟了，极其灼热，我看着他，点点头。
王导揉了下眼睛，结巴道：“夏溪她…她跟中介去拍别墅房子，然后……从露天阳台上，摔下去了，那大概有六七米高……中介说…送医院了，但是夏溪一直在……在流血。”
骤然间，我眼前一片白茫！
好像相机的闪光灯划过，又像天际边滚动的白云，也像是平利县那波光闪动的河水，亦或者，是满天望不到头的蒲公英！
忽然，又有好几种颜色瞬间交替，先是闪光灯熄灭后的骤黑，又是白云被冲散后的天边的金光，下一刻是蕰藻浜那月色倒映的银点，最后密密麻麻，全成了被染红的血色蒲公英！
整座大厦都在摇晃，都在摇晃。
哐当~
我身子重重的撞在办公桌上，老刘和王导拼命将我拽起来，我知道低血糖又来了，但我不能倒下，现在不能倒下！
发软的双腿强撑着我站起，王导开车，立刻带我去夏溪的医院。
路上时，我给中介公司打去电话，他们的负责人很抱歉的说，是夏溪觉得中介把房间拍的太逼仄，于是她踩在阳台围栏上，想要拍个全景。
那是开放式围栏，夏溪踩上去后，围栏只搭在膝盖处，然后……不知为什么，忽然她就掉下去了。
挂断电话后，中介给王导微信里发了一段视频，是救护车来之前拍摄的。
我手指颤抖的点开看了眼，视频很摇晃、模糊。
但在这十几秒的视频里，我看见夏溪已经昏迷，马尾洒落地上，眼皮好像被划破了，鲜血在脸上遮成一层红色面纱，而脑袋下的泥土里，一大片褐红溢出……
王导见我不对，立刻将手机抽走，继续加速开车。
而我的视线却定格住，眼泪犹如潮水一样，不断的往下落，但我咬着牙，一声都没发出来。
车子犹如毒蜂的刺，摇着尾部疯狂的往路上猛钻，疼的整条街都发出喇叭的鸣叫，世界也好像中了毒，它失去了颜色，所以红灯不再红，绿灯不再绿，城市好像是失去了痛感，只剩下我们拼命的钻，朝着目的地钻！
终于，老刘去停车，王导搀着我到了嘉定区军医大第三附属医院，在护士的带领下，我们来到手术室门口，护士说大夫在检查病人，还未开始治疗。
而我刚到手术室门口时，却看见一名身着衬衫的中介，正坐在铁椅上玩着消消乐，见我到来，他立刻收起手机起身。
“你是锯人的老板吧，这件事跟我没关系啊，她自己要拍的，我也……”
“艹尼玛！”
没等他话说完，我一脚直接将他踹翻，本来我身子是眩晕的，可这一脚上去后，我好像每个关节都被打了钢钉，整个人绷的好像一堆机器，一堆杀人机器！
我骑在他身上，攥着手机对准他的脸，一下一下的砸！
有血丝迸溅到我眼睛里，于是，整个世界都红了……
王导和医生拼命将我拽开，我上衣都被撕扯烂了，但我疯了一样要扑向他，直到他们公司来人，跟王导争执起来，而那名中介也拔腿跑掉。
此刻，手术室里快步走出一名中年大夫，他戴着口罩，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说让我安静，问谁是病人家属？
我这才站直身子，恍惚的说我是，他看了我一眼，声音不大道。
“刚大概检查完，病人后脑中度骨裂，脑内有淤血，主要是腰椎部位，我看原本就有伤，现在腰椎部位由于剧烈压迫，导致椎管内神经损伤，需要马上进行手术，你是家属，先去办理手续，我们马上开始。”
他身上的白大褂，好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从我头颅上划开一道口子。
而这些我似懂非懂的话，又像煮到沸腾的铁汁，直接照我脑袋灌下来，疼的我整个人脱掉皮囊，灵魂直接从肉身里跳了出来~
他盯着呆滞的我：“哎，赶紧去吧。”
“大夫……你就告诉我，她…严重吗？”我牙齿都在打颤。
王导也处理完中介的事，走过来看着大夫，大夫喉结动了下，说道：“脑部的不好说，椎管内神经损伤，轻者肌肉无力或者萎缩，重者的话……不好说。”
说完，他忽然好像想到什么，补充道：“对了，病人刚苏醒了，我们需要把她头发减掉后清理伤口，如果你要见一面，尽量快点。”
我的心已经被挤压到快炸裂了！
好像无数的黄土冲入了肺部，冲入了身体的各个器官，我身上的水分都被黄土挤压而出，眼泪、鼻涕全都往出渗。
夏溪怎么能成这样？
她多么爱自己的外表，多么喜欢自己的马尾，她多么阳光、快乐，是一个多么灿烂的女孩，她那么喜欢拍照，那么喜欢臭美，那么喜欢笑，她怎么……
她该怎么承受这个结果，我又该怎么承受？我该怎么给天姐交代！该怎么给自己，给所有人交代！！
王导将我推到手术室内，里边还有两位大夫，见我进来后，他们全都退出去，门从外边轻轻掩住。
我……我朦胧的眼睛…看见了……躺在手术台上的夏溪。
她脸上的血痂好像被清理了一些，头上被白色的医用弹力网帽裹着，眼睛被白色纱布遮住，鼻子下插着呼吸管，脖颈上有血，手背上有血，到处都是血……
我只是看了一眼，感觉世界都要崩塌了！
是我把她害成这样的，是我……
“夏…溪。”
我踱步走向他，牙齿颤抖到我很难说出一句话来，只是念着她的名字，然后我看见她被血染粉的唇，微微动了下，一道很小，很虚弱的声音传出。
“高…然，是你…吗？”
我看见她眼上的纱布轻动，我知道她想要睁开眼。
“夏溪你别睁…眼，你别…别动…”
我没忍住声音呜咽起来，眼泪不要命往下掉，打在她手臂上……
肩膀抖到我完全无法控制，但我还是强忍着没有彻底哭喊出来。
“高…然你…别哭，我，我……没事的。”她对我说。
我看不见她的眼睛，但我看见了滑落的泪，它们在纱布里躲藏起来，不想让我看见，但我不用看，它们滑落过每一寸皮肤时，发出的声音震到我耳鸣！
这个世界已经疯了，车不会再响，云不会再动，只有泪会发出海啸般的怒吼，只有血在不断吞噬天空和大地。
“他们…他们说要把你的…头发减掉……我，我，我真的心快碎了……夏溪，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
我很想趴在她面前大哭，但我却不能这么做，因为她也害怕，她需要我的安慰。
“高…然，我留短发也…也很好看的…”她断续的微弱声传来，我红着眼看着她。
夏溪嘴角为我挤出淡淡的笑，我知道她很疼，很疼，但她还是为我笑了。
“我到时候…给你…看，好吗？”
“好。”我咬着牙，狠狠擦了下眼睛。
“高然…你还记得欠我……欠我一个…要求吗？我……要求你，不要再…抛弃我好吗？我…真的…好害怕睁开眼睛……再也，再也看不见……你。”
我被擦掉的泪再次狂涌而出，面前的一切都虚妄、模糊起来。
我知道夏溪很疼，但我还是轻轻握住她的手，说我不会离开，我会一直等她好彻底，我发誓，发誓！
“我要看你…短发的样子，也要看你……扎马尾的样子…你也答应我，一定，一定……要扎给我看……好吗？”
她干裂的嘴唇抿了下，我知道她在哭，但她已经比我想象中，要坚强太多太多！
“高然…手术后…你让神父偶尔过来…就行，你不准…来看我了。”
“为什么？”
她微微摇头：“我……不想你看见我…剪掉头发的样子，很…难看。”
我口角张开，疯狂的呼吸着，她的声音继续断续：“还有，不要告诉我…妈妈，不要告诉……任何人，奕朵也……不要说，我不想她看见我…这样子，不然，不然……我会比不过她……”
我已经说不出话了，此时大夫也快步走进，告诉我得走了，不能再耽搁时间。
王导将我搀起，连他都不敢看夏溪一眼。
我让夏溪好好休息，答应她的一切，我都会做到的，可就在我松开她手时，她微微用力抓我，我回眸再次看她，只听见她用尽力气，虚弱道。
“高…然，你会喜欢…爬山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