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电话,我才想起今天是何进被关前,唯一一次探视,但我却全忘了。
这下,我真不知该怎么解释了,接通电话后,我没有出声,黎栋也在那头沉默着。
我们莫名的僵持起来,过了小半分钟,他冰冷的问我人在哪?我说……上海。
“……高然,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
我不知该怎么说,他估计在去往探监的路上,可我没法告诉他夏溪的事,不想再给他与我,徒增悲伤。
“行,不回来就算了,有什么话要给阿进说吗?”
“……我对不住他,但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他爸……”当提起何进父亲时,我戛然而止,感觉说的越多,越像是我在推辞。
我到现在为止,真的都很难相信何进会坐牢,很难相信他已经被关起来。
就像我很难相信,一直蹦蹦跳跳,扎着马尾的夏溪,此刻却躺在病床上,失去了一切……
我的眼眶又红了起来,黎栋并不理解,又一阵沉默后,他问我还有钱吗?何进需要,有多少算多少?
见我不说话,他说了声明白了,稍微顿了会,叹息道:“高然,你从砸了夜枫的店去上海后,我真的快不认识你了……”
说这话的,是曾经为我免费出钱,帮助我拍电影的黎栋,是与我相识多年,和我、何进关系最好的死党。
现在,他说,他快不认识我了……
放下手机,我抬头看向天,此刻云不是白的,是灰蒙蒙,我也看不见太阳,它可能在躲着我,也可能是不想见我,这片被抹布擦过的世界,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
我口角张开,吸入的空气好像棉花絮一样,黏在我口腔内膜处,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但这些棉花絮在吸收了我的情绪后,又变的无比厚沉,压在我胸口,连呼吸都变的困难。
何进,虽然我总是打骂他,可他确实是我最好的兄弟,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时候,他几乎一直都在,陪我喝酒陪我疯,我总说他没出息,他却总说自己能当首富。
他拿根充电线就可以跟我走天涯,其实,并不是他对生活太不负责,而是他清楚的知道,他身边有我。
每次我需要他的时候,他都在,但这次他需要我时,我却连面都没露。因为一切都变的太快了,快到什么都来不及。
但我相信他能理解我,等他出来的时候,我一定会早早去接他,带他做……人上人。
……
我让神父去医院照看夏溪,而王导则带我来到那栋别墅,我没心情欣赏这是栋什么样的房子,我只想去阳台,去夏溪坠落的地方看一看。
我需要搞明白,这件事到底是偶然,还是真有人谋害。
来到二楼,迈上最后一个台阶后,我看见了一面弧形的露天阳台。
我身子怔愣住,就这么看着,看着……
忽然,我脚下吹来一阵风,我低头瞄了一眼。
风吹动一小撮粉尘,从我鞋旁往前飘去,我顺着它们移动而再次抬头,却发现房间内洒满阳光。
阳台处,这些尘粒都被光线照的清晰,而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正背对着我,她抬头看了眼天,握着手机的手,轻轻遮挡下光芒后,脚步开始移动。
我的心顿时揪了起来,但此刻,我的身子好像被禁锢住,我想让王导喊她停下,但王导却消失不见,而我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好像,我被夹入了时空裂缝,我想挣扎,但却在一阵无力感中,彻底绝望。
她一步一步,走到阳台右角落,纤细的手抓住窗台上的铁围栏,白鞋轻轻跨起,踩上窗台,围栏的顶部,只搭在她的膝盖处。
“夏溪……下来,下来!!”我奋力吼叫,但她好像听不见,甚至我自己都听不见。
她站稳后,轻轻保持平衡,吁口气转过身来,举起手机,好像在给谁说着什么,但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不对……应该是有个中介的,只是我看不见他。
她就这么虚晃的站着,我拼命的喊她,让她立刻下来,但不管我多用力,她完全听不见。
拍了一会后,我看见她膝盖微微弯曲,好像想下来,可忽然,她面色微微变动一下,顿了几秒后,又站了起来。
“夏溪,夏溪……”
等她站起后,她用手轻轻擦拭下额头,可忽然,她身子骤然后倾……
“夏溪——”
我狂怒的喊叫声撕裂了时空隧道,那些粉尘在一瞬间全都消失,阳光眨眼间从地板上褪色,天也瞬间阴沉下来,一片灰蒙蒙的光,照在整个房间内。
王导抓住我肩膀摇晃,他的声音由模糊,到清晰。
“高然,高然?高然你怎么了?说话啊!”
我反应过来了,但我不清楚,刚那是低血糖产生的幻觉,还是我跟她真的有了心灵感应?亦或者,是神明在告诉我什么?
刚才的每一个细节,可能都会在未来,给我一个答案,我需要牢牢记住它!
阳台我检查完了,窗台没有石块松动,围栏没有出现断裂,这些都在告诉我,这不是人为的。
但我不相信,刚才我明明看见夏溪想要下来,是谁阻挡了她……
我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吸口气往楼下看了眼,顿时,这么高的距离让我产生眩晕感,在一阵眩晕中,一道画面再次闪现。
她躺在地下草坪里,马尾被泥土弄脏,白皙的脸被划破,鲜血好像红纱一样遮住她的脸,咕咕的鲜血,不断渗入泥土……
我猛然闭眼,不断的告诉自己,夏溪没那么严重,那么严重!
大夫说了,只要修养几天没问题,这个劫也就过去。
对,就这么过去了……
从别墅出来后,我独自去了趟医院,神父在走廊坐着,见我过来后,说夏溪从昨晚手术后就一直昏迷,中午又发了高烧,他来后就被带走再次治疗。
我看着神父手中的十字架,泪水又开始模糊了,十字架在模糊中,变的虚晃,变的好像锋利的镰刀,它动都没动,我的心就已经被剐成一片一片……
一直临近夜晚,我才看见几名护士推着移动病床,朝病房走来。
我缓缓站起身,看着病床上挂着药水,而她被洁白的被子盖着,与我越来越近……
我还没看清她的样子,眼睛就全都湿了,心快要被什么东西挤爆。
当滑轮越来越近,我看见夏溪头上……头上…被白色的……医用帽裹着…最外层被弹力网勒住,而她的脸……脸……
我忽然双手捂着脸,我不敢看下去,真的,真的不敢看下去!!!
我不想看见她的样子,不想!
泪水从我指缝间疯狂涌出,滴答在脚下的瓷砖上,滑轮声越来越近,它好像爬山虎在墙壁上攀登的声音,它好像马尾在阳光下挥动的声音,它好像平利县河水泛动的声音,它好像项链被人在脚下踢动的声音,它好像……好像……好像夏溪的声音!
“高先生?”
“我们在一起吧。”
“高然,我给你讲个…笑话……”
“高然,你拿刀杀了我吧!”
“哼,我才不那么傻呢,我是爬山虎,给点阳光就灿烂。”
“高然,那份痛苦我不想再承受了,让我留在这里好吗?”
“除非……你为了那一朵花,亲手将我的根从土壤里拔出来,亲手将我藤蔓全都砍断,不然……我不会离开这栋房子的。”
“我…还害怕……一觉醒来…就再也见不到……你。”
“高然,那只兔子……它,它死了……”
“啊——”我死死捂住脸庞,再也没忍住,大声哭喊出来!
哭喊声传遍整个走廊,整座城市里,那些啃食灵魂的怪物,都在这一刻从四面八方爬了过来,它们从楼道、窗户、地板下,全都钻出来,疯狂的冲入我身体,将我的灵魂咬到千疮百孔!
但不管它们数量有多少,就是吞不完我那不断释放的绝望!
那颗心在不断的被吞噬,重生,再吞噬……于是那份痛,不断的重复,重复,再重复!
每次重复,我都会想起她的样子。
无数的泪就像海一样,疯狂的从眼眶涌出,它足以淹没整座城市,我感到世界都在摇晃。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相信过神明,也从来没有如此虔诚的希望,他能给我奇迹。
可是,我都已经这么相信他了,但为什么我还这么痛苦。
这座救赎的城市,彻底在这一刻,沦为了永远不得救赎的地狱!
这地狱里,有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他叫做……高然!
是他害了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