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就像一座即将崩塌的冰川，偶尔断裂的冰渣，将地面撞出阵阵冰雾，这股冰雾又被寒风吹起，好像一道道飞来的钢针，洞穿我每寸皮肤。
地面也被冰封住，那些极寒之气，就像在冰里窜动的水蛇，扭动着身躯，朝我脚下游来，它们在王导开口时，砰的一声顶破冰面，张着一张血盆大口在我眼前咆哮！
我身子全被冻僵，无法移动，而下一秒，它们一口咬到我脸上，牙齿像冰锤，刺入我脸颊时，那被冰川压了上千年的毒液，也直接深入骨髓。
我整个人除了眼眸暴睁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而且没人能救我，因为他们都看不见这些毒蛇。
而我，在王导开口前，也什么都没看见……
王导摇晃我，他在朝我说什么，但我只能看见他嘴唇在动，老刘也一样。
我大脑里现在全都是支离破碎的声音，这些声音有何进、黎栋、江小绮、哲哥、夏溪、老刘等等……
数秒后我才反应过来，何进坐牢，夏溪出事，这一切背后的操纵者，可能是哲哥，是王哲！
我回神了，但却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分钟后，我让王导报警，并让老刘回去，帮我在华潮打听这件事的真实性。
老刘走后不久，一辆警车过来，我断续的把夏溪情况讲完，并又把何进的事情联合起来全都说了一遍，但警察并不理解我的心情，他只是冷冷的问我有证据吗？
我摇头，他做完笔录后说他们会调查的，有结果通知我。
这话，我在青岛长江路派出所听过，在西安龙首原派出所也听过，在韩黎丢失后也听过，现在，在夏溪手术时又听了一遍。
有结果……会通知我？
可是每一件事，最后都变的没有结果，那请问，谁来给我答案。
我有点魔怔的拽住他的警服，我恳求他一定要给我结果，他却劝我冷静，说让我最好多提供点真实线索，我现在说的一切，都只能算是猜测，法律，是要讲证据的。
法律是讲靠证据，可正义和真相，也都是讲证据吗？如果没有，那是否代表着，它们根本就不存在？
他走了，当红蓝警灯逐渐消失时，上帝那张冷漠的脸，更凑近人间几分，那种无力和压抑感，再次倍增。
王导说明天要去质问王哲，问我去不？我点头，让他先回去休息，把车先借我开着。
他又安慰我好一会，将车钥匙递给我后，重重的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我回到手术室门口，但却发现神父不见了，我给他打电话，那边却是一个医院护士接通。
我很震惊的问神父人呢？
护士更加震惊的问我，那是神父？
“……”
“哦，不好意思，我们大夫看见他在手术室门口自言自语，结合他的外形，以为是隔壁精神病楼里…跑出来的。”
我麻木的问：“他没说他是神父吗？”
那头微微停顿几秒：“呃……就是因为他大喊自己是神父，所以我们才觉得……像精神病。”
十分钟后，神父来了，本就秃顶稀疏的头发，此刻好像更少了些。
他沉默的坐在我身边，我们只是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他继续祷告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失，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廊灯熄灭，我和神父缓缓起身，那名大夫再次走出，他身上的白大褂都湿了，还带着点点血迹。
我心直接提到嗓子眼，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夫说了一些专业术语，但我也听不懂，最后总结下来就几句话。
脑部伤口缝合完毕，问题不大，但椎管内神经这块，需要住院观察几天，如果神经膜能逐步愈合，就说明没事，可如果不行，那……就得二次手术，而且风险会更高。
我的心被这句话搞的，一半热，一半凉，五味杂陈。
神父问能进去看看吗？大夫拒绝了，说怕细菌感染，医院会准备特殊病房给她，有护士照顾，要看的话，明天下午再来。
说完后，他又叹息声，说我们可以站门口看一眼。
神父要拽我过去，但我却僵住了，我知道夏溪已经被剪掉大片的头发，她虚弱昏迷的躺在那里，这画面，我真的不敢看。
神父去瞅了眼，然后红着眼回来，对我说走吧，回家去吧。
简单的一句话，让我心顿时被撕裂开，连神父都劝我别看，那一定是……比地狱还要令人绝望的画面。
我点点头，他拿着圣经和十字架，我们朝着停车场走去。
在开车朝米兰公寓行驶时，我大脑一直在嗡鸣，刚上车前，我还收到了奕朵的微信，她问我：跳哥，在干嘛呢？
可我却没有回复她，因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
夏溪如果不是因为我，不会成这样子，而她在手术台上又让我不要抛弃她，我清楚她话里的意思，所以我该怎么办？
我好痛苦，好痛苦……
这份痛苦，比上次来的更加急促，更加毫无防备，更加撕心裂肺！
我视线又模糊了，口角微微张开，让那些散不掉的情绪不断的翻滚着，窗外，我已经快开到蕰藻浜附近了。
四周都是一片荒地，只有一条斜坡路在我眼前，而朦胧的月亮就挂在路坡上，它柔和的光扑在青色的路面上，让我觉得翻过这条坡，好像就可以到达天堂。
可如果真有天堂，那也一定会有上帝，我不惜用自己生命作为车票，我想去找到他，我想问问他的心，到底是不是黑色的！
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有心！
可当我这么想时，我脑中却闪出了我让夏溪离开的样子，闪出了在咸阳机场，她哭着留下我的样子。
……原来，没心没肺的人，是我……是高然。
泪水又弥漫而出，融着夜色，无尽的流淌在这条坡上，良久，神父的声音忽然传来。
“神说，每个人都有罪。只是有人愿意知罪，所以才会受尽折磨，可折磨，其实是一道从地狱攀登而上的天梯，你能感受到，说明你在路上。”
我缓缓转头看向他，他双手攥着大号十字架，目视前方。
“就像这条坡一样，车感到吃力，说明在上坡，过了这个坡，人生路就好走多了。”
我看了眼十字架，又伸手擦下泪看着前方：“但愿吧，神父……我一定是个罪人，跟我走的近的人，非死即伤。”
神父愣了几秒：“不会啊，我跟你走这么近，从来也没出过事啊，你那是心里作用。”
“是吗？会不会是时机没到？”我喃喃道。
“哎呀，神的话你都不信？你相信我，翻过这个坡，你就会看见不一样的人生。”
神父说话间，车刚好越过坡顶，于是我看见一条陡峭的下坡路，但在坡的下方，万家灯火都呈现眼前。
“看吧，神说的没错吧，多美的路。”
“嗯，是好美。”我回复道。
“美就对了，神说……高然你开的有点快了。”
“不是我开快了，是脚刹好像坏了。”
……
车速越来越快，神父的手已经抓紧头侧的扶手，面色有点惊慌，而我则用力的踹脚刹，但车速却依旧不减，气的我大骂！
“艹！神就是想弄死我，看吧，我特么就是个罪人！神父，你说我是不是罪人！”
神父面色苍白，握紧扶手大喊：“神说，你别瞎说，脚刹坏了没事，手刹一拉就完了……呀？手刹呢？”
“手刹在医院呢。”
……
车速已经控制不住，我们顺着这条路不断加速，前方就是昌吉东路街道，这样横冲直撞，肯定会伤人。
想到这里，我方向盘一转，往蕰藻浜开。
神父大惊，问我干什么？我说现在要么撞车，要么撞人，要么撞河。
前两个都要赔钱，只能往河里开了。
“……你坑耶稣啊！停车，停车！”神父大叫。
而我换道之后，蕰藻浜就与我越来越近，但我也不是彻底等死，我双手握紧方向盘，确保不要翻车，另外让神父想办法将手刹掰上来！
当时取车时，我为了车能开，一脚将断裂的手刹踩下去了，现在得想办法给掰出来，让它钢丝拉住后制动，车轮才能卡住。
可神父将指头塞进裂口里，扣了半天后，急的他，直接念经了。
“万能的主啊，请您拯救我这……”
“别念了，马上栽河里了！”
我大喊后，神父又急的攥紧十字架祷告，而我回眸时，目光忽然锁到十字架上，我一下抽过来，攥紧后用力一戳！
咔~
十字架底部直接捅进手刹的断缝里。
下一秒，我用力往上一抬！
嘎~
车子瞬间顿住，强大的冲击使得我跟神父一头撞车上。
我眼冒起金星，鼻尖冒血，但他没事，圣经挡住他的脸了……
此刻，车的前轱辘都已经到了岸边，就差一秒，整辆车就翻进去了。
天空好像要下雨，发出了轰隆的雷声，我与神父缓缓对视后，同时将目光挪向了插在手刹上的十字架。
“神说，现在你该信耶稣了吧。”神父喘息道。
轰隆~
一道闪电从天际边划过，我透过副驾的车窗看见了它，它……好像神明微微睁开眼睛。
从这一刻起，我信耶稣了。
但我明天也必须要去找王哲，如果这一切真是他干的，我会送他去见耶稣！
我松口气下车，想看看该怎么往回倒，神父坐在车里双手合十，感谢耶稣的救助。
我走到后轮胎处，发现轮胎瘪了，于是本能的用脚踩了下，然后车子在我目光注视中，缓缓溜进河里……
“高然，神说你个…咕噜噜~~救~咕噜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