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正午,真真是毒辣得要命。那日头就像个烧红了的铁烙饼,死死地钉在半空中,恨不得把这世间万物都给烤焦了,一丝活气儿都不留。济世医药集团那栋高耸入云的大楼,外墙是亮晃晃的玻璃幕墙,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把那毒太阳光狠狠地反射回来,刺得人眼睛生疼,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可就是在这能把人晒化了的正午时分,济世医药顶层,总裁张佳妮的办公室里,却像是换了个天地,凉飕飕的,舒坦得很。中央空调像不要钱似的呼呼地吹着冷风,把外头的暑气隔得严严实实的,一丝儿都透不进来。
张佳妮端端正正地坐在她那张宽大得有些过分的红木办公桌后头,手里捏着一支锃亮的钢笔,一下一下地转着,那笔尖在办公室里明亮的灯光下,闪着冷冰冰的光,看着就让人心里头有点发毛。她面前恭恭敬敬地站着个男人,瘦精精的,年纪大概四十来岁,脑门子上细细密密地渗出了一层汗珠子,也不知道是外头热的,还是心里头紧张的。
“张总,都谈妥了。”那男人开了口,声音听着有点干巴巴的,像是地里头干裂的土块,“姜总那边,要了咱们三千吨的货,朱总那边,胃口小些,只要了两千吨。价钱嘛,都照着咱们先前定的,一分钱都没少。”
张佳妮手里的钢笔转动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慢慢抬起头,眼皮子微微抬了抬,嘴角儿不明显地往上翘了翘,算是露出了点笑模样:“嗯,不错。文康,你办事,我心里头踏实。”
叫文康的男人,也就是洪文康,听了这话,心里头像是卸下了一块大石头,长长地出了口气,脸上也硬挤出了一丝笑容,有点不太自然:“张总您过奖了,都是按着您的吩咐办的。”
张佳妮轻轻点了下头,目光又落回到办公桌上摊着的一份文件上头,那文件上印着几个黑体大字,是关于蕲艾市场行情的分析报告。她眼珠子转了转,手指头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文康,这事儿得抓紧着办。要是觉着合适了,就让小曹直接进去签合同。拖得久了,怕是夜长梦多。”
“夜长梦多”这四个字,张佳妮说得特别慢,也特别重,像是生怕洪文康听不明白似的。洪文康心里头一紧,立马就领会了张总的意思。这年头,生意场上头,风云变幻,谁也说不准下一刻会出啥幺蛾子。眼瞅着就要到手的肥肉,要是飞了,那可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种事儿,他也不是没听说过。
“明白,张总,我这就去办。”洪文康不敢耽搁,赶紧应了一声,转身就快步走出了办公室,生怕慢了一步,这单生意就黄了。
张佳妮看着洪文康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脸上那点敷衍的笑意也慢慢地褪了个干净,变得冷冰冰的,像这办公室里的空调风似的。她拿起那份市场分析报告,手指头在报告上头“蕲艾价格持续走低”那几个字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敲打着,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哼,想趁火打劫?没那么容易!”张佳妮嘴角撇了撇,冷笑了一声,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精明劲儿。济世医药的仓库里头,堆得像小山似的蕲艾,一直是她心里头的一块大疙瘩,搁着难受,扔了又舍不得。这几年,蕲艾市场行情一天不如一天,价钱跌得比地里头的大白菜还贱。这些库存,就像是个沉甸甸的大包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也不是没想过法子。又是降价促销,又是跑各种展销会,甚至还花钱找了几个网红搞直播带货,可折腾来折腾去,效果都差强人意,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眼瞅着仓库里的蕲艾一天天放着,质量也慢慢地变差,她的心也跟着一天天往下沉。
这回,总算是让她逮着个机会,能把这批烫手的山芋给甩出去,哪怕是贱卖,也比烂在仓库里强。至于产业园区里头那些同行……张佳妮嘴角又浮现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带着几分不屑,几分算计。她把玩着手里的钢笔,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自言自语道:“留着启程医药给他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齐夏县产业园区,跟江城那边的繁华热闹比起来,就像是两个世界,这里显得冷清得多,也安静得多。一排排灰色的厂房,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像一个个沉默寡言的巨人,在烈日下纹丝不动。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艾草香味,夹杂着泥土的气息,闻起来土里土气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乡村味道。
日头已经开始往西边挪了,阳光没有正午那么毒辣了,但是空气还是闷热得很,像个大蒸笼似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几家制药厂的老板,正聚在园区里头一家简陋的茶馆里,一人捧着个粗瓷大茶杯,一边慢悠悠地喝着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哎,老哥几个,你们听说了没?济世医药那边,把仓库里头的蕲艾,都给卖掉了!”一个胖乎乎的老板,肚子圆滚滚的,像个弥勒佛似的,他放下手里的茶杯,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啥?卖掉了?卖给谁了?”坐在他对面的,是个瘦高个儿的老板,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听了这话,惊讶地抬起了头,声音也跟着拔高了几分。
“还能卖给谁?肯定是那些外地的药材贩子呗!我听人说,价钱还卖得挺高呢!”胖老板撇了撇嘴,语气里头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像是自家地里的庄稼,被别人家抢先收割了一样。
“这……这咋可能呢?现在蕲艾行情这么差,跌得跟烂泥似的,谁会傻了吧唧地高价收购?”瘦高个老板一脸的不相信,摇着头说道。
“谁知道呢!反正人家是实实在在地卖掉了,咱们是没人家那能耐,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胖老板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茶水,像是要借着茶水,把心里的那股酸劲儿给压下去。
茶馆里头,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只有茶水咕嘟咕嘟的声音,和窗外蝉鸣的声音,在空气中嗡嗡作响。这些老板,都是在产业园区里头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了,一个个精打细算,抠门得很,平时恨不得一块钱掰成两半花,谁也不肯轻易吃亏。可这回,他们却集体走了眼,错失了一个眼瞅着就能捞一笔的好机会。
“不行,这事儿不对劲,我得去打听打听!”瘦高个老板猛地站起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杯里的水都跟着晃荡了几下,洒了出来,“我倒要看看,这济世医药,到底是卖给哪路神仙了!”
他这一嗓子,把其他几个老板也给惊醒了。他们面面相觑,也都觉得这事儿蹊跷得很,纷纷表示,要跟着一起去打听打听,看看这葫芦里头,到底卖的是啥药。
几个人风风火火地出了茶馆,顾不上外头的大太阳,急匆匆地赶到济世医药在产业园区里头的分厂。结果到了地方,却扑了个空,厂子的大门紧闭着,门口冷冷清清的,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看门的老头,老头慢吞吞地告诉他们,济世医药的库存,早就卖光了,全部卖给了江城来的姜总和朱总那两家公司,货都拉走了好几天了。
“这……这可咋办?”几个人面面相觑,都傻了眼,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闷棍,半天回不过神来。
“等等,我想起来了,还有一家启程医药,他们家的货还没卖呢!”胖老板突然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啥似的,大声说道。
“对对对!启程医药!他们家是园区里头规模最大的,厂子也大,仓库也大,库存肯定也最多!”瘦高个老板眼睛一亮,像是在黑夜里头,突然看到了一盏明灯,又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几个人又急匆匆地赶到启程医药的厂子。这回,他们总算没有白跑一趟。启程医药的老板,正愁着仓库里头那一大堆蕲艾,不知道该咋处理呢,眼瞅着有人主动上门来收购,那真是喜出望外,乐得合不拢嘴。
几方人马坐下来,七嘴八舌地讨价还价,你来我往地砍价还价,吵吵嚷嚷地,就像是菜市场里头买菜似的。最后,启程医药的库存,被这几家公司七零八落地瓜分了个干净。虽然价钱比济世医药卖的要低上一些,但总算是把这批烫手的货物给处理掉了,也算是小赚了一笔。
“呼,总算没白忙活一场。”胖老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啥了不得的大事儿。
“要我说,还是济世医药他们厉害,鼻子灵得很,消息也灵通,下手更是快得狠。而且,人家还算有点良心,知道细水长流,给我们留了启程医药这么大一块肥肉,真是既厉害又懂事!”瘦高个老板感叹道,语气里头,又是佩服,又是羡慕,又是酸溜溜的。
“懂事?我看是怕咱们闹事吧!要是他们把货全都卖光了,一根毛都不给我们剩,咱们不得去找付书记要个说法?”一个尖嘴猴腮的老板,阴阳怪气地说道,话里头带着几分挑拨离间的意味。
“行了行了,老三,你就少说两句吧!人家能卖出去是人家的本事,咱们能跟着捡点漏,也算是不错了。再说,付书记日理万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管咱们这点鸡毛蒜皮的破事儿?”胖老板摆了摆手,打了个圆场,不想把话说得太僵。
几个人又七嘴八舌地聊了一会儿,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也就各自散去了。他们心里头都明白,这次蕲艾库存出售事件,只不过是个开头,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上,被人丢下了一颗小石子,荡起了一圈圈涟漪。产业园区真正的调整,也才刚刚拉开序幕,往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平静了。
一辆辆满载着蕲艾的货车,从产业园区的大门里头,缓缓驶了出来,车轮滚滚,朝着四面八方驶去,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车后扬起漫天的尘土,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醒目,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新的变革,正在这片土地上,悄无声息地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