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吹过,何守银打了个寒颤,这才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号码像个嘲笑他的鬼脸,张着血盆大口,露出狰狞的獠牙,刺得他眼睛疼。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像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为啥要卖?为啥价儿这么低?老板到底咋想的?难道……难道蕲艾真的要跌价了?”他嘴里嘟囔着,像个丢了魂的游魂,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匆匆忙忙,像一群赶着投胎的鬼。电动车“叮铃铃”地响,在人群中穿梭,像一群横冲直撞的野牛。汽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像一首杂乱无章的交响曲,吵得人心烦意乱。
何守银走到一家烟酒店门口,停下脚步,掏出烟,点了一根。烟雾袅袅升起,像他心里的火,烧得旺,却没处发泄。他深吸一口,尼古丁的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稍微平静了些。
他眯着眼想事儿,可越想越糊涂,越想越烦躁。他想起老板那张阴沉的脸,皱着眉,眼睛眯成一条缝,像村里算账的老头,精明得让人害怕,让人捉摸不透。他又想起那些电话,平平的嗓音,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他的心,让他痛不欲生。
“难道是蕲艾价儿真要跌了?不可能啊,前几天还好好的,咋突然就要跌了呢?难道……难道是公司要转行了?不做蕲艾生意了?”他越想越乱,越想越害怕,烟头烫了手,他才猛地回过神,赶紧扔了烟头,嘴里骂骂咧咧:“晦气,真是晦气,他娘的,这都什么事儿啊!”
何守银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像一团乱麻。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公司门口。
临水药材有限公司的新厂房,气派得很,高大的建筑,崭新的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写着“临水药材有限公司”几个大字,字儿大得刺眼,像在嘲笑他的无知和渺小。
他站在公司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刚进门,下属小李就迎了上来。小李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脸上总是挂着笑,看起来人畜无害。他手里拿着一叠文件,急切地说:“何总,您可算来了。这儿有份报告,您得看看,事儿挺急的,火烧眉毛了。”
何守银摆摆手,皱着眉,一脸不耐烦地说:“先放那儿,我头疼,待会儿再说。我现在没心情看这些破玩意儿。”他看都没看小李一眼,径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留下小李愣愣地站在门口,手里的文件像块烫手的山芋,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何守银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真皮座椅柔软舒适,可他却觉得如坐针毡。他盯着桌上的文件,脑子里却像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揉了揉太阳穴,头疼欲裂,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电话,想给老板打个电话,问个清楚。可他犹豫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问,也不知道老板会不会告诉他。他放下电话,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他推门出去,打算去洗手间洗把脸,冷静冷静。
刚走到洗手间门口,小李又像个幽灵一样冒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小李脸上挂着急切的笑,看起来比刚才更着急了,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何总,您真得听我说,这事儿拖不得,再拖就来不及了。齐夏县出了新政策,您知道吗?商标保护,原产地标识,不让外地企业随便用‘齐夏蕲艾’这个牌子。咱们这批蕲艾,要是再不赶紧处理,怕是要砸手里,一分钱都不值了!”
何守银一听,脑子“嗡”地一声,像被雷劈了一样,瞬间一片空白。他愣愣地看着小李,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脑子里像炸开了锅,那些电话,那些低价,那些老板的硬气,瞬间串成了一条线,像一幅完整的拼图,呈现在他眼前。
他猛地一拍大腿,破口大骂:“你他娘的咋不早说?这事儿这么大,你搁这儿憋着干啥?你是哑巴了还是聋了?你是想害死老子吗?”他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里冒着火,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小李委屈地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嘟囔着:“我……我想说来着,您不让我说啊。我……我给您发微信了,您也没回我啊……”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委屈和无奈,像一只受伤的小猫。
何守银气得牙痒痒,咬牙切齿地说:“行了,别废话了。时间呢?现在几点了?还来得及吗?”他低头看表,11:45,离中午十二点还差一刻钟。
他脑子里一紧,像被抽了一鞭子,浑身一个激灵。他顾不上再骂小李,赶紧转身往办公室跑,嘴里骂骂咧咧:“晦气,真是晦气,他娘的,这都什么事儿啊!晚了,晚了,全他娘的晚了……”
他冲进办公室,抓起电话,拨通了刚才那个一直打电话来的号码。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还是那个平平的、毫无感情的男声:“喂,何先生,您想通了?”
何守银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屈辱,咬着牙说:“我……我卖……五块,五块钱一斤,我全卖了……”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绝望和无奈,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
......
一个小时后何总给老板打完电话,汇报了跟买家谈妥的蕲艾收购价。
电话那头,老板的声音像闷雷一样,隔着电波也能震得人耳膜发麻:“守银啊,你跟他们谈的这个价……还算过得去。不过……”
何守银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老板这“不过”二字后面,往往跟着的不是好话。他赶紧把手机贴紧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为了弥补早上那个愚蠢的举动,他脑子一转,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急切地建议道:“老板,咱虽然口头上跟他们谈好了,可还没签合同不是?要不,咱再联系一下芝麻山村产业园区其他几家?看看他们能不能出个更高的价?货比三家嘛,说不定能多卖几个钱呢!”
何守银说完,屏住呼吸,等着老板的夸奖。他觉得自己这主意出得漂亮,既能弥补早上的失态,又能给公司多挣点钱,一举两得。
然而,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突然爆发出一阵严厉的呵斥:“你是不是糊涂了?啊?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这么考虑不周!你还联系芝麻山村?你知不知道他们那些人都是些什么情况?一群……一群精明人!你这是把肉往狼嘴里送!”
何守银被训得脸上发烫,手机差点从手里滑落。他赶紧把手机拿远一点,免得被老板的声音震到。
老板的呵斥声像连珠炮一样,一句接一句,毫不留情:“你以为他们是善茬?他们要是知道咱们跟这边谈好了价,你猜他们会怎么做?他们会抬价?不可能!他们只会联合起来,一起压价!就像一群闻着血腥味的……野狗,恨不得把咱们连皮带骨都吞下去!”
老板越说越气,声音都有些嘶哑了:“你还货比三家?你这是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合起伙来再砍咱们一刀!到时候,咱们这点蕲艾,就真成了他们嘴里的肥肉,两个人一起分!你懂不懂?你……你真是!我真是看走眼了,让你去谈生意!”
老板说到激动处,语气更加严厉了:“你个糊涂蛋,简直是把煮熟的鸭子往外推!你是嫌咱们赚得太多了吗?”
何守银被训得晕头转向,脑袋嗡嗡作响。他知道老板这次是真的动了怒,自己这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我……我……”何守银想解释几句,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确实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多卖点钱,却没想到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你什么你?你给我闭嘴!老老实实等着,别再给我出什么幺蛾子!”老板说完,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何守银愣愣地举着手机,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这忙音,冷漠而生动地具现了此刻老板的愤怒,像一记记耳光,抽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何守银悻悻地放下手机,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这动作,是他挨骂后的习惯性反应,像是要确认一下鼻子还在不在原位。
多年的跟随,让他明白,自己这个老板是后悔了。后悔为了这边的利益,离开了芝麻山村。芝麻山村是他们起家的地方。那里的蕲艾,是他们最熟悉、最拿手的生意。可老板为了追求更大的利润,把重心转移到了临水市,想在这里开拓一片新天地。
何守银心里清楚,老板现在训他,其实不是真的怪他,而是怪自己。怪自己当初的决定太草率,太冒进。找茬骂人不过是在趁机发泄心头那股子郁闷,每一句说别人考虑不周的话,其实都是他自己在自责,在悔不当初!
何守银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无奈,也有些委屈。他知道自己这次是撞到枪口上了,成了老板的出气筒。可他又能怎么办呢?谁让人家是老板,谁让人家给自己发工资呢?
“唉,受着吧,谁让人家发工资了呢!谁让人家发得还不少呢!”何守银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他想起每个月到账的工资,想起老板时不时发的奖金,心里那点委屈,也就慢慢消散了。
这么一想,何守银终于好受了点。他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感觉没那么刺眼了。
不过这还不足以让他心头那股闷气彻底发泄出来,惹不起大老板我还惹不起别人吗?何守银心里憋着一口气,总得找个地方发泄一下。他想起了买家派来的那个客服小姑娘,早上跟自己联系的时候,声音甜得发腻,听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哼,就拿你来试试!”何守银冷笑一声,拿起手机,给那个小姑娘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那头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何守银故意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不耐烦的语气说道:“喂!你们的人什么时候能来签合同啊!这都几点了?”
虽然不能真的惹事,但稍微为难一下,给那边的人添点麻烦也行嘛!何守银心里盘算着,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电话那头的姑娘甜甜道:“请您稍等一下,我帮您查询一下。”
何守银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音,又开始催促:“喂!你倒是说话啊!怎么没声了?”
“请您稍等一下,我正在为您查询。”客服的声音依然甜美,没有任何不耐烦。
何守银更来气了,他提高了嗓门,说道:“你是复读机吗?就会说这一句?能不能换个词?稍等一下,等多久?等到天黑吗?你们到底有没有诚意啊?不想买就直说,别耽误我们的时间!”
“请您稍等一下,相关负责人正在赶来的路上。”客服的声音依旧平静,像一潭深水,任凭何守银如何搅动,都激不起一丝波澜。
何守银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使不出。他正要继续发作,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
“笃笃笃。”
正说着,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年轻人跟在何守银一个下属的身后走进了办公室。年轻人身材挺拔,面容俊朗,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一看就是个精明干练的角色。
何守银张了张嘴,正要继续对电话那头的小姑娘发泄,看到这架势,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直接挂断了电话。他脸上堆起笑容,但这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僵硬,像是强挤出来的:“啊,哈哈,你是?”
昨天晚上就到了临水市候着的年轻人微微一笑,走到何守银面前,伸出手,礼貌地说道:“何总,您好,我来签合同。我姓高,你叫我小高就行。”
小高的声音温和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何守银:“这是合同文本,您过目一下。”
何守银接过合同,翻开一看,只见上面条款清晰,内容详尽,该有的签字、公章,一个都不少。看着完备的合同文本,以及上面对方的签字、公章,何守银再不明白也清楚了,这一次,他们是早就被别人算计好了,没有退路了。
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有。更多的是苦涩,像吞了一大把黄连,从舌根一直苦到心底。他知道,自己和老板,这次是真的栽了。栽在了这看似不起眼的蕲艾上,栽在了这群看似人畜无害的买家手里。先前还想着抬价,现在看来,简直是痴人说梦,可笑至极。
何守银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合同光滑的纸面,那纸张的触感,此刻却像砂纸一样,磨得他心里发慌。他抬头看了看小高,那张年轻的脸上,依旧挂着礼貌的微笑,但这微笑,在何守银看来,却充满了嘲讽和得意。
小高似乎看出了何守银的心思,他微微倾身,语气依然温和,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何总,合同您也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吧?如果没问题,咱们就签字吧。我们老板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
何守银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事已至此,只能认栽。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不甘,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没……没问题。小高啊,你们老板真是……真是雷厉风行啊。”
这句话,他说得磕磕巴巴,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苦涩。他本想说几句场面话,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小高笑了笑,没有接何守银的话茬,而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支钢笔,递给何守银:“何总,请签字吧。”
何守银接过钢笔,只觉得这笔沉甸甸的,像是灌了铅一样。他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着,迟迟不敢落笔。他知道,这一笔下去,就意味着他们彻底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再次抬起头,看了看小高,又看了看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下属。下属的脸上,也写满了沮丧和无奈。何守银知道,他们都在等着自己,等着自己做出最后的决定。
何守银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他缓缓地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签完字,何守银把合同递给小高,声音沙哑地说道:“小高,合作愉快。”
小高接过合同,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何总,合作愉快。我相信,我们这次合作,一定会非常成功的。”
小高说完,站起身来,向何守银伸出手:“何总,那我就先告辞了。”
何守银机械地伸出手,和小高握了握手。他感觉自己的手,冰凉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