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告别与新的开始
微龙唐2025-08-10 16:445,542

  五一黄金周像一阵短暂的热风,席卷了曹海镇的山山水水,又匆匆退去。喧嚣之后,小镇恢复了它惯有的宁静,但这种宁静底下,一种无声的、关于变动的暗流正在酝酿。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告别的味道,像是夏天雷雨来临前,草木散发出的那种混杂着泥土和期待的湿润气息。

  终于,那份文件抵达了齐夏县委。它不像商业合同那样用铜版纸印得油光锃亮,也不像广告传单那样色彩斑斓。它就是一张普通的A4纸,上面印着红色的抬头和规规矩矩的仿宋体汉字,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文件从县委书记徐向翰的办公桌,辗转到县委组织部,最后,一份复印件被悄悄送到了曹海镇的党委办公室。

  经市委研究,并报省委组织部批准:付平同志调任省委组织部干部一处处长。

  没有敲锣打鼓,没有冗长的会议,消息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迅速而无声地扩散开来。付平的办公室在那几天变得格外热闹,又格外安静。人们进进出出,说着一些“恭喜付书记高升”之类的客套话,但眼神里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情绪。付平只是微笑着,给每个人递烟、倒茶,动作和往常一样,仿佛他只是要去县里开个会,下午就回来。

  他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其实没什么可带走的。文件柜里的材料都属于曹海镇,办公桌上的电脑也是公家的。他真正想带走的,是窗外那片看得见芝麻山轮廓的风景,是楼下那棵老樟树在夏天投下的浓荫,是开会时戴冠宇习惯性轻敲桌面的指节,是吴冲汇报工作时微微蹙起的眉头。这些东西,都装不进行囊。

  最后,他从抽屉最里面翻出一张被摩挲得起了毛边的曹海镇地图。上面用红蓝两色铅笔画满了各种记号,有些已经被汗水和岁月浸染得模糊不清。他盯着地图看了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折好,塞进了自己随身的公文包里。

  付平的离开,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也必然催生一个新的权力格局。县委的动作很快,几乎是无缝衔接。

  在一次简短而高效的镇干部大会上,县委组织部的副部长宣读了新的任命。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空调的冷风嘶嘶作响,但每个人都感觉有些燥热。

  戴冠宇坐在付平原来的位置上,腰板挺得笔直,崭新的白衬衫领口扣得一丝不苟。他被任命为曹海镇党委书记,并且,作为对他近年来突出贡献的肯定,高配为齐夏县县委常委。这个结果众望所归,当任命宣布时,台下响起了热烈而真诚的掌声。戴冠宇站起来,向主席台和台下深深鞠躬,他脸上没有太多喜悦,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吴冲顺理成章地接过了镇长的担子。他坐在戴冠宇的下首,表情一如既往地严肃,像一尊随时准备投入战斗的雕塑。他和戴冠宇对视了一眼,那一眼里包含了过去多年的默契和对未来的共同承诺。一个主抓全局,一个负责执行,曹海镇这艘大船有了新的“船长”和“大副”。

  原人大主席彭大仁,一位在曹海镇工作了一辈子的老同志,在此次调整中调任县农业农村局担任党组书记。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荣休前的二线安排。彭大仁在会上发了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几分自嘲和豁达:“我老彭在曹海镇这片地里刨了半辈子土,现在去县里管农业,也算是专业对口了。以后大家去县里办事,没地方吃饭就来找我,我办公室的茶叶肯定比这里的好。”台下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冲淡了些许离别的伤感。

  最大的惊喜来自姜启明。这个跟在付平身后,成天抱着笔记本跑前跑后的年轻人,凭借着在镇委办主任和几个重大项目筹备中表现出的那股机灵劲儿和拼命三郎的精神,被提拔为副镇长,分管文旅和招商。当念到他的名字时,姜启明几乎是下意识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像个领到大红花的小学生。他看了看主席台上的戴冠宇,又下意识地望向了付平空着的那个座位,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为了加强班子力量,县里还从兄弟乡镇调来一位叫贺博远的干部,出任曹海镇党委副书记,专职党务。贺博远看起来三十五六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斯文,言语不多。他在自我介绍时只是简单地说:“我叫贺博远,来向曹海镇的同志们学习。戴书记、吴镇长,以后请多指教。”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的每一个人,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正在评估这个新环境的每一个细节。

  会议的最后,新任书记戴冠宇做了总结发言。他没有念稿子,声音洪亮而有力。

  “同志们,”他环视全场,“付书记走了,去了一个更重要的岗位,这是我们曹海镇的光荣。但他给我们留下了一个什么样的摊子?一个热火朝天、蒸蒸日上的摊子!一条已经铺好的、通往未来的康庄大道!外面的人都盯着我们,看我们曹海镇换了人,这股气还能不能续上。我今天就在这里表个态,我们新班子,有一个算一个,决不能当败家子!”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付书记画下的蓝图,就是我们的施工图。我们不能辜负他的期望,更不能辜负组织的信任和曹海镇十万百姓的期盼。所以,多余的话我不多说,就八个字:团结一心,继往开来!把我们曹海镇,建设得比以前更好、更美、更富裕!”

  掌声雷动,经久不息。一个属于戴冠宇和吴冲的时代,正式拉开了序幕。

  时间像江城的江水,不舍昼夜地流淌。转眼间,盛夏的暑气已经笼罩了整座城市,知了在梧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要燃尽整个生命。

  20XX年8月19日。

  这一天,江城新开业的江海大酒店门口,红毯从大门一直铺到马路牙子,两侧摆满了祝贺的花篮,缎带上的贺词在热风中轻轻飘动。酒店巨大的LED屏幕上,滚动播放着一行金色大字:“恭贺王二虎先生、刘秋燕女士新婚大喜”。

  王二虎,这个几年前还穿着沾满泥点的解放鞋在芝麻山村晃悠的毛头小子,如今已经是一家颇具规模的生态农业公司的老板。据说,这家气派的江海大酒店,他也是股东之一。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发亮,胸口别着新郎的红花,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迎宾。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看得出来,他并不习惯这种大场面,但眉眼间的幸福和自豪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他身边的刘秋燕,穿着一袭洁白的婚纱,像一朵盛开的百合。她原本就是个漂亮的姑娘,今天化了精致的妆,更显得明艳动人。她曾经是跑新闻的记者,后来毅然辞职,回到曹海,和王二虎一起打拼。她比王二虎更懂得如何应酬,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握手、微笑、致谢,不时还体贴地用纸巾帮王二虎擦去额角的汗水。

  这场婚礼,几乎惊动了半个齐夏县的政商圈,甚至还有不少来自省城的人物。这不仅仅是两个年轻人的结合,更像是一次曹海镇发展成果的集中展示,一次老朋友们的盛大聚会。

  一辆黑色的奥迪A6L缓缓停在酒店门口,车牌是省委机关的。车门打开,付平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深色的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看起来比在曹海镇时清瘦了一些,但眼神更加沉静内敛。在省委组织部干部一处这几个月,他每天面对的是一沓沓厚厚的档案和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那种高强度的脑力劳动让他的气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就像一块璞玉被反复打磨后,露出了温润的光泽。

  “付……付书记!不,付处长!”王二虎看见付平,激动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紧紧握住付平的手。

  “你小子,今天结婚,还叫什么处长。”付平笑着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叫平哥。”

  “哎,哎!平哥!您能来,我……我真是太高兴了!”王二虎激动得语无伦次。

  刘秋燕也走了过来,微笑着说:“平哥,里面请吧,外面太热了。”

  付平点点头,目光越过他们,看到了更多熟悉的面孔。

  李爱明来了。当年曹海镇的党委书记,付平刚来时的搭档。他如今已经是邻县的县委书记,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沉稳,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方主官的气度。他看到付平,大笑着走过来,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老付,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在省城当了大官,就把我们这些老伙计给忘了呢!”

  “李书记说笑了,我哪敢呐。”付平笑道,“倒是你,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一方诸侯了。”

  “嗨,别提了,焦头烂额。”李爱明嘴上抱怨着,脸上却满是意气风发。

  原齐夏县的胡县长也到了。他现在是省农业厅的厅长,两鬓添了些许白发,但精神矍铄。他不再需要像在县里时那样时刻紧绷着神经,整个人显得从容了许多。“付平啊,不错,在省委组织部干得怎么样?那个地方,可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胡厅长像个长辈一样,关切地问道。

  “还好,还在学习阶段。倒是您,到了省厅,我们这些基层干部可就有了更大的靠山了。”付平恭敬地说。

  “哈哈,你小子,还是那么会说话。”

  而分量最重的客人,是徐向翰。原齐夏县委书记,付平仕途上的“伯乐”。他刚刚接到任命,即将调往邻市担任市委副书记,正式迈入了地市级领导的行列。他站在那里,自成一个中心,许多人围着他说话,但他一看到付平,便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付平走过去,恭敬地喊了一声:“徐书记。”

  “都快不是你的书记喽。”徐向翰半开玩笑地说,眼神里却满是欣赏,“我听说了,你在干部一处干得有声有色,思路很清晰,几个方案都得到了部里主要领导的肯定。好好干,你的路还长着呢。”

  “都是您当初的栽培。”付平由衷地说。

  他们站在宴会厅的门口,像是曹海镇往昔岁月的一个缩影。当年一起并肩战斗过的人们,如今在各自的轨道上继续前行,人生际遇各有不同,但那段在曹海镇共同奋斗的时光,成了连接他们之间最坚固的纽带。

  宴会厅里,水晶吊灯璀璨夺目,二十几张大圆桌座无虚席。空气中飘荡着鲜花、香水和饭菜混合的香气。戴冠宇、吴冲、姜启明他们曹海镇的现任班子,自然是坐在主桌,正忙着和各路来宾打招呼、敬酒,俨然是半个主人。

  婚礼仪式在激昂的音乐声中开始。司仪是江城电视台小有名气的主持人,嗓门洪亮,辞藻华丽,用各种肉麻的排比句将新郎新娘夸得天花乱坠。

  在一系列流程之后,司仪提高了声调,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气喊道:“各位来宾,各位朋友!接下来,是一个无比庄严和神圣的环节!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我们今天最尊贵的证婚人——他,曾经带领曹海镇人民创造了发展的奇迹;他,是新郎新娘最敬重的人生导师;他,就是我们原曹海镇党委书记,现任省委组织部干部一处处长,付平先生!掌声在哪里!”

  雷鸣般的掌声中,付平整理了一下西装,从主桌站起身,稳步走上铺着红毯的舞台。聚光灯打在他身上,有些刺眼。他接过司仪递来的话筒,入手微凉。

  他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灯光下明明灭灭。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舞台中央那对璧人身上。王二虎紧张地攥着刘秋燕的手,手背上青筋毕露;刘秋燕则仰着脸,眼中含着泪光,满是信赖地看着他。

  付平的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将话筒凑到嘴边。

  “各位来宾,各位朋友,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他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了整个大厅,清晰而沉稳。大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今天,站在这里,给王二虎先生和刘秋燕女士这对新人证婚,我心里……说实话,挺复杂的。”他没有用那些套话,而是用了一种聊家常的口气。台下的人都饶有兴致地听着。

  “我感到非常荣幸,也非常激动。我认识二虎,认识秋燕,都好几年了。夸张点说,我算是看着他们俩从啥也不是的年轻人,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台下响起一阵轻笑。王二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付平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酒店华丽的墙壁,看到了遥远的曹海镇,看到了那座开满芝麻花的青山。“我还清楚地记得,我刚到曹海镇的时候,去芝麻山村,路还是泥巴路,一脚下去能陷半个小腿。那时候的二虎,就是个成天在村里瞎晃悠的毛头小伙,眼睛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儿,但更多的是迷茫,不知道劲儿该往哪儿使。”

  “我还记得,秋燕那时候还是个跑新闻的记者,拿着相机和本子,满山遍野地跑,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好几次都把我问得下不来台。”

  又是一阵善意的笑声,刘秋燕也忍不住笑了,眼角的泪光在灯下闪烁。

  “但是,”付平话锋一转,声音也高了一些,“就是这么两个年轻人,就是我们曹海镇千千万万这样的年轻人,他们抓住了机会,他们肯干,他们不怕吃亏!我们总说,感谢党的好政策,这话没错,政策是东风。但风来了,你自己得是那艘能扬起来的帆!二虎是,秋燕是,我们曹海镇的人民,都是!”

  掌声响了起来,这次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

  付平的目光缓缓扫过主桌,在李爱明、胡厅长、徐向翰等人的脸上一一掠过。“在这里,站在这儿,我作为一个从曹海镇走出来的人,我也要借着二虎和秋燕的喜气,特别感谢一些人。感谢曾经和现在,依然在关心、支持我们曹海镇发展的各位领导和朋友们!”

  他微微欠身,“当年我们搞旅游,搞规划,没钱没人没路子,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是你们,是徐书记、胡县长、李书记你们这些领导,给了我们信任,给了我们支持,敢让我们这些下面的人放开手脚去闯,去试!这份情,我们曹海镇的人,永远记在心里!”

  徐向翰和胡厅长都含笑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欣慰。

  最后,付平的目光重新回到那对新人身上,变得温和而恳切。

  “二虎,秋燕,”他叫着他们的名字,“以前,你们为事业奔波。从今天起,你们多了一份责任。婚姻不是爱情的终点,恰恰相反,它是真正考验爱情的开始。它意味着包容、是理解,是半夜他喝醉了你得给他煮一碗醒酒汤,是她累了你得把家务活全包了。是两个人要把两个家庭的责任,都扛在自己肩膀上。”

  “我希望你们,在未来的日子里,互敬互爱,互帮互助,用心经营好你们自己的小家庭。同时,也别忘了,你们是从曹海镇那片土地上走出来的,要继续为我们那个大家庭,贡献你们的力量!”

  他说完,从司仪手中拿过一杯酒,高高举起。

  “最后,我提议,让我们所有人,共同举杯!”

  台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举起了酒杯。灯光下,无数只杯子汇成了一片晶莹的森林。

  “为了王二虎和刘秋燕这对新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友谊,地久天长!”

  “为了我们共同奋斗过的那片热土——曹海镇,明天更加美好!”

  “也为了我们伟大的祖国,繁荣昌盛!”

  “干杯!”

  “干杯!”

  声浪如潮,响彻整个宴会厅。付平仰起头,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甘甜的余味。他看着杯中残余的红色液体,在水晶灯的照耀下,晃动着,折射出无数光怪陆离的影子,像他走过的路,也像他即将要去面对的,那片更广阔、也更复杂的未来。

继续阅读:第560章 十里相送泪满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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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贫小村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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