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付平还在办公室加班。小李送来一杯热茶，担忧地说："付书记，您该休息了，这都快十二点了。"
付平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揉揉酸痛的眼睛："再整理一会儿，马上就好。"他的桌上铺满了各种调研记录和草图，墙上贴着一张镇区地图，上面标注着各村的资源分布和产业现状。每个村庄都用不同的颜色标记，有的标注着"水资源丰富"，有的标注着"交通便利"，有的标注着"劳动力充足"。这张图已经成为付平规划产业园的重要依据。
"您这感冒好像更严重了。"小李观察着付平泛红的眼圈和不断咳嗽的样子。
付平苦笑一声："扛得住。对了，明天我们要再去次去芝麻山村，那边的集体经济组织建设走在全镇前面，要好好看看。"
小李点点头，但眼中充满忧虑："付书记，您已经连续工作十多天了，要不要休息一天再去？"
"不行，时间不等人啊。"付平咳嗽几声，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下周县里要来检查，我们必须拿出一个完整的方案。芝麻山村是关键一环，必须弄清楚他们的经验。"
第二天一早，付平就驱车前往芝麻山村。
见到付平下车，王大虎立刻迎上来，脸上堆满笑容："付书记，您来了！听说您感冒了，还专门跑这么远来看我们，真是辛苦了。刘大婶特意准备了姜汤，说对治感冒有奇效，等会儿您喝点。"
付平摆摆手，脸上带着疲惫但诚恳的笑容："工作要紧。听说你们村的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资格认定已经完成了？"
"对，就在前天正式完成了。"王大虎脸上满是自豪，带着付平往村委会走去，"我们总共认定了1014人，都是按照政策一个一个核实的，没有一个错漏。"
村委会是一栋两层小楼，新刷的白墙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亮。楼前的空地上种着几棵桂花树，淡淡的香气飘荡在空气中。王大虎领着付平走进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墙上贴满了各种表格和图表，一看就知道是工作总结和规划。
付平边走边问："遇到什么困难没有？"
"困难肯定有。"王大虎皱了皱眉，给付平倒了杯水，"最大的问题是新增成员的权益问题。有些年轻人刚满十八岁，有些是嫁进来的媳妇，还有些是从外地迁回来的，权益怎么分配很复杂。"
"比如？"付平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水是温的，润了润他干燥的喉咙。
"比如张老三家的儿子，今年刚满十八岁，按政策可以认定为成员，但他从来没为村里做过贡献，一下子享受和老会员同等的权益，老会员肯定不服气。还有李大妮，嫁到我们村三年了，一直很勤快，村民们都认可她，但按照传统观念，她是'外姓人'，要给她权益，许多老人家不同意。"
"那你们怎么解决的？"付平掏出笔记本，认真记录着。
"我们制定了一个新增成员权益限制条款，按照不同情况分类处理。比如新迁入的，要满三年才能享受完整权益；结婚的媳妇，满两年才能享受；刚满十八岁的年轻人，则直接享受。"
王大虎从柜子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付平："这是我们制定的具体方案，您看看。"
付平仔细阅读了文件，不时点头表示赞同："这个办法不错，既保证了公平，又避免了纠纷。关键是把新老权益平衡得好，没有一刀切。土地这块呢？"
"土地已经全部集中到合作社了。"王大虎带着他们来到村里的办公室，指着墙上的一张地图，"这是我们村的土地分布图，红色标注的已经完成流转，蓝色的正在办手续。"
付平站在地图前，眼睛在各块土地之间游移，脑子里快速分析着土地的分布特点和适合发展的产业。芝麻山村的土地多集中在山谷和缓坡上，土质肥沃，水源充足，非常适合发展高效农业。
"产权证明办理得怎么样了？"付平问道，这是他特别关心的问题。没有明确的产权证明，任何改革都会遇到难题。
"正在准备中。"王大虎拿出一叠文件，"这是我们整理的土地承包合同和流转协议，准备下个月集中办理产权证明。我们已经和县国土局沟通过了，他们会派专人来指导。"
"管理权怎么考虑的？"付平继续追问。土地的所有权、承包权和经营权如何分配，是农村改革的核心问题。
"我们计划分步走。"王大虎解释道，"第一步是集中到合作社，由合作社统一管理和经营，实行'六统一'模式，即统一规划、统一育苗、统一种植、统一管理、统一收获、统一销售。等运行稳定后，再考虑成立专门的资产管理公司，提高管理的专业化水平。"
付平点点头，对芝麻山村的进展非常满意。他和王大虎详细讨论了集体经济组织的运行机制、利益分配方案、监督管理制度等一系列问题，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当天的调研持续到傍晚，付平的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靠笔记和手势与人交流。
临走前，他对王大虎说："你们走在了前面，经验很宝贵，可以给其他村做示范。我打算下周组织全镇村干部来你们这里参观学习。另外，你们的集体经济组织章程和成员认定办法，能不能整理一份给我？我想在全镇推广。"
王大虎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付书记，我们一定准备好，把经验毫无保留地分享出来。我们村有今天，多亏了镇里的支持，现在能帮上其他村，是我们的荣幸。"
回程的路上，付平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思绪万千。通过这些天的调研，他心中的产业园规划已经越来越清晰。十二个村各有特点，但也各有不足，只有把它们整合起来，形成互补的产业链，才能实现共同发展。
......
一周后。
贺志强轻轻叩了两下半掩的办公室门，正在低头批阅文件的付平抬起头来，眼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倦意。贺志强笔直地站在门口，不敢擅自踏入那方寸之地。他知道付平不喜欢被打扰，尤其是在这种沉浸于工作的时刻。
"付书记，会议时间到了，大家都到齐了。"贺志强的声音恰到好处，不卑不亢。
付平取下眼镜，用拇指和食指揉了揉鼻梁两侧发红的压痕，抬腕看了看表。
"这么快？"他轻声道，眉心深处的细纹舒展开来，"走吧。"
镇政府的会议室并不宽敞，长方形的深褐色会议桌周围已经坐满了人。窗外，初冬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付平一出现在门口，原本还在低声交谈的众人如同装了开关般挺直了腰背，交谈声戛然而止。
"都到齐了？"付平朝屋内扫了一眼，走向主位。
"都到了，"镇长戴冠宇连忙站起来，"就等您了。"
付平在座位上坐定，并没有立即开始会议。他翻开面前的笔记本，又从口袋里掏出钢笔，慢条斯理地拧开笔帽。这是一个微妙的时刻，众人都知道，只要付平未正式宣布会议开始，就还可以稍微放松些。
"冠宇，产业园区的搬迁补偿处理得怎么样了？"付平头也不抬地问道。
戴冠宇早有准备，立刻接话："已经全部到位了。新进驻的企业资金已经支付了赔偿，而且我们安排得当，还有部分盈余。"他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付平终于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干得不错。不过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我们要持续优化营商环境，不能老想着这种'一进一出'的算盘。"
戴冠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付书记教训得是，但这次确实解了燃眉之急，下次一定更注重长远规划。"
付平的目光转向副镇长吴冲："商标验收的事情呢？"
吴冲翻开手中的文件夹："总共八家企业申请验收，六家通过了。济世医药那边还需要整改，他们的包装材料不符合规定，我已经下了整改通知。"
"给他们多长时间？"付平问。
"两周。"
付平点点头："盯紧点。"
"放心吧，书记，"吴冲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我们这边可是有前车之鉴的，济世医药可不想重蹈启程医药的下场。"
这句话引得在座几人会心一笑。启程医药的"下场"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那家违规经营的企业被付平一纸令下，停业整顿三个月，老板差点跪下求情才免于更严厉的处罚。
茶水已经送上来，贺志强清了清嗓子："付书记，规定的会议时间到了。"
付平环顾四周，方才脸上的轻松神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那就开始吧。"
仿佛一瞬间，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众人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体，连呼吸都变得谨慎。
"今天主要是检查上周部署的工作进展，"付平的声音不高但掷地有声，"先从镇体育馆改造说起。方远征，进度如何？"
被点名的副镇长方远征忙不迭地翻开文件夹："报告付书记，体育馆改造项目已经完成了前期规划和预算审批，现在正在进行招标准备，预计下下周周一能全部完成招标工作。"
付平的眉头皱了起来："下下周？太慢了。"
方远征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付书记，这个流程确实需要时间，我们已经在加快了——"
"下周一，必须完成。"付平打断了他的解释，声音不容置疑。
方远征张了张嘴，最终只能点头："是，下周一一定完成。"他心里却在打鼓：我能说不行吗？这不是逼着我走捷径吗？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付平在笔记本上写下什么，然后将视线转向坐在方远征旁边的镇党委副书记陈福生："新风文明宣讲活动准备得怎么样了？"
陈福生下意识地抠了抠后脑勺："正在抓紧准备，很快就能安排好。"
"很快是多快？"付平追问。
"这个......"陈福生支吾道，"周五前应该没问题。"
付平的钢笔轻轻敲击着笔记本："周三，必须开始。村里的老党员们都等着呢，再拖下去年底就赶不上了。"
陈福生额头上沁出汗珠："是，周三一定开始。"
付平合上笔记本，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嗒"声，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袁云飞，"付平的目光锁定了另一位副镇长，"老干部统计工作做完了吗？"
袁云飞挺直腰板，勉强保持镇定："付书记，这个工作有些难度，很多退休老干部联系起来比较困难，我们还在努力中......"
付平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个借口上周就用过了。"他的语气明显冷了下来，"下周一下班前，我要看到完整的名单和联系方式，一个都不能少。"
袁云飞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是，保证完成任务。"他心里一阵苦涩：我也是正职，虽然级别差半级，但这种语气是不是过界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好顶撞。
会议继续进行了将近一个小时，付平一一过问了各项工作的进展情况，几乎每个人都被不同程度地"敲打"过。等到会议接近尾声，原本明媚的阳光已经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室内的光线变得暗淡。
"最后，"付平环顾四周，"明天中午十二点，请大家一起吃个饭。"
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让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在场的领导干部们面面相觑，不确定这是什么情况。
"付书记，这是要庆祝什么好事吗？"贺志强试探性地问道。
付平摆了摆手："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想请大家吃顿饭。"
戴冠宇立刻接茬："付书记批评得好啊，这段时间大家工作确实有懈怠，需要鞭策。"
"是啊，是啊，"其他人纷纷附和，"还是书记负责任，为我们着想。"
贺志强眼珠一转，又问："付书记，是不是有啥喜事？该不会是要高升了吧？"
付平笑而不答，收拾起桌上的文件和笔记本："就这样，明天不见不散。"说完，他快步离开了会议室。
会议室内的气氛顿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猜测着这顿饭背后的真正含义。
"会不会是书记生日？"陈福生小声问道。
贺志强摇摇头："不像，如果是生日，不会这么突然。"
"该不会真的要升迁了吧？"有人猜测。
戴冠宇沉思片刻："无论什么原因，明天去了就知道了。不过..."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大家准备送多少？"
这句话一出，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送礼，这是一个敏感而现实的问题。
贺志强眯起眼睛："得先查查付书记的简历，看看明天是不是什么特殊日子。"
"对对对，"几个副职连连点头，"今天下午就去打听打听。"
会议室里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三三两两地聚在停车场，议论声此起彼伏。
“哎，老戴，你说付书记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吴冲走到戴冠宇身边，低声问道。
戴冠宇摇摇头，表示不知情。他此刻更关心的是产业园区后续的企业进驻情况。“老吴，你回头把那个企业进驻表再给我过一遍，我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他拍了拍吴冲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一丝焦虑。这“一进一出”的模式虽然短期内带来了可观的收益，但他隐隐觉得，这种模式难以持久，后续可能会有麻烦。
吴冲点点头，表示明白。他转头看了看正和几个副职凑在一起嘀咕的贺志强，又对戴冠宇说：“老戴，你说，付书记会不会是……那个？”他用手指了指上面，做了个隐晦的手势。
戴冠宇瞪了他一眼：“别瞎说！这种话，烂在肚子里就行了。”
吴冲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另一边，贺志强正和几个副职围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付平的饭局。
“你们说，付书记这顿饭，是什么意思？”一个副职问道。
“还能是什么意思？肯定是鸿门宴呗！”另一个副职说道。
“鸿门宴？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你们没听说过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付书记平时对咱们可没这么客气过。”
“那咱们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去，当然要去！不去不就等于心虚了吗？”贺志强说道，“不过，这礼金，咱们可得好好合计合计。”
“对对对，礼金是关键。送少了，显得咱们不尊重领导；送多了，又怕……你们懂的。”
“要不，咱们先查查付书记的简历？”贺志强提议道，“看看他是什么来头，有没有什么背景，也好有个参考。”
“这个主意好！”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白吃饭？你想得美！”贺志强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容。他心里清楚，这顿饭，绝对不是白吃的。
停车场的一角，方远征和陈福生站在一辆破旧的桑塔纳旁边，愁眉苦脸。
“老方，你说咱们今晚还睡得着吗？”陈福生苦笑着问道。
方远征叹了口气：“睡？还睡什么睡？赶紧回去加班吧！菜市场改造，新风文明宣讲……哪个不是要命的活儿？”
“哎，你说这付书记，也太狠了吧？一点儿活路都不给咱们留。”陈福生抱怨道。
“狠？你才知道啊？‘启程医药’的事儿，你忘了？”方远征说道，“付书记盯上的事儿，谁也躲不过。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干活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也只能这样了。”陈福生无奈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