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欣贵人小产了。
我得知这个消息时,靠在床上笑得乐不可支。
然后我笑岔气了,差点提前把自己送去阴曹地府:「咳咳……咳。」
言珠为我递上温茶,故作埋怨道:「娘娘,就算看热闹,也得先顾着自己的身子。」
我喝了口茶,冲她神秘兮兮地笑着:「言珠,好戏要开场了。」
我没说错,好戏的确开场了。
顾琮朗气疯了,他砸碎一地东西后,抬头看着我:「梓潼,你这皇后怎么当的?!后宫怎会出现嫔妃小产之事?!」
他在怀疑我。
毕竟前不久我才和欣贵人起冲突。
我被他的眼神吓住,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眼里的雾气迅速升起:「陛下此话是何意?是在质问妾身还是在怀疑妾身??」
「后宫怎会出现嫔妃小产之事?」
我念着这句话,对他露出个带泪的笑容:「陛下莫不是忘了,妾身前不久才小产。」
「难道说在陛下心里,我算不得你的妃?配不上做皇嗣的母后?!」
「陛下,你我夫妻十五载,你还不了解臣妾吗?」
我声声质问他,血腥味在胸腔中翻涌,最后沿着嘴角滑落。
在顾琮朗错愕的眼神中,我昏过去了。
他在错愕什么?
这是我昏过去之前唯一的念头。
浓浓的草药味围绕在我鼻尖,惹得我睁开了眼。
出乎意料的是,我什么也没看见。
眼前满是噬人的黑。
我暂时失明了。
我不知道太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表情有多怜悯。
可我很开心。
这意味着短时间内,我不用再对着顾琮朗那张恶心的脸。
「娘娘,陛下说,让你好生休养几日。」
言珠扶着我,生怕我摔跤。
我当没听见这句话,伸出手凭借直觉折断枝花:「言珠,这是什么花?」
「娘娘,是支秋菊。」
秋菊吗?
我勾起笑意,看来连老天都在暗示我了。
「拿回去好生放花瓶里插着。」
「喏。」
是夜,
顾琮朗来了我的寝宫。
他从进来就对着我虚情假意:「梓潼,是朕前些日子糊涂,说错了话,你别怪朕。」
「怎么会不怪陛下,多年的夫妻情分,陛下居然觉得妾身会在背地里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抬着头用空洞的眼神看着他,颤抖地问出最后一句话:「陛下,妾身还是你的妙珩吗?」
他此时的神色如何我看不清,只听得见那句——「当然了,你永远是朕的皇后。」
他这一句话,叫我感觉心里像是被揉碎了。
身上的枷锁也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朕晚些再来,梓潼你好生休息。」
在走到门口时,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问我:「梓潼为何在房内插起秋菊了?」
我垂眸,久病的身子单薄无比,透着几分凄苦。
「起了些隐世的念头,许是因为眼睛看不见了吧。」
我不知道在他眼中,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他最后只叹了口气:「梓潼,莫说些胡话,你可快些好起来,为朕管理后宫。」
还没等我回答他,细微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陛下,欣贵人又闹脾气了,您可快些过去看看吧。」
是他身边的太监。
我的耳朵向来灵敏,只能低着头控制自己的表情,全当没听见。
指甲嵌入掌心,我却感受不到痛。原来直到现在,我还会为他而心痛?
也对,就算是养个王八,这么多年也有感情了。
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走得很急,甚至没有与我再多说一句,那脚步声像是踩在我心口上。
没关系,反正我最开始也没和他说实话。
我留下这支秋菊是因为,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5
后宫全乱了。
我失明后就再也不管任何事,素日里全心全意守着我的坤宁宫敲木鱼。
接替位置的倒霉蛋是甯贵妃,她急得嘴角都长疮了。可宫内的账,哪有那么好算清?
所以自然后宫乱了。
今日她说我月例少了,明日另一个又说宫里的饮食被克扣了……
如此种种,让甯贵妃焦头烂额。
我自然乐得看好戏。
也不对,我是安安心心敲着木鱼,两耳不闻窗外事。
说句不好听的,顾琮朗这后宫,离了我还真不行。
「娘娘,甯贵妃求见。」
言珠轻声细语,生怕吵着我发呆。
她看甯贵妃不顺眼得很,自然不愿我见对方。
可甯贵妃是谁啊,她是顾琮朗的心尖宠。
我怎么能让她在外面等着呢?
「你真瞎了?」
甯贵妃进来就把那些侍卫全赶走了,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惹得言珠险些将茶泼到她身上。
我捻着手腕上的佛珠,并未与她计较:「掌凤印的感觉怎么样?」
甯贵妃的语气不太好,许是这些天实属累坏她了:「谁爱管这后宫谁管去,我可不想再管了。」
她性子惯来骄纵,就算是入了宫,也像是换了个地方玩。
何时受过这种累?
「我私库里的药材等会送过来,你快点给我好起来。」
听上去,甯贵妃真的是受够这样的日子了。
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是心病,没办法治。」
她像是想到什么,眼珠子转了转:「你是在为他而难过?」
这个“他”指的是谁,我们两人心知肚明。
我没作声。
甯贵妃突然笑出声:「为了这么个人,把自己身体搞垮,至于吗?」
「我多嘴说一句,这么些年后宫谁不是看得清清楚楚。你于他而言,是个皇后的好人选,仅此而已。」
「你不怕本宫说给陛下听?」
我捻佛珠的手指顿住,口中说出来的话仍是风轻云淡的。只是偏生心里却还是会感到痛苦,原来顾琮朗不爱我表现得这么明显?
甯贵妃最会伤人,一张嘴不客气得很:「就算你说了,他也会选择信我。」
她说得对。
我心绪恍惚了一下,突然想到了十五岁时。
顾琮朗长我三岁,他每次见我都会带许多小玩意:「妙珩妹妹,你看看三哥哥给你带什么来了?」
那时的我能为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开心一天。
只是偏生有一天,他府上来了位表妹。柔弱清纯,宛如支青荷。
她大抵是喜欢顾琮朗的,又或者是喜欢他皇子的身份。
于是她宴请了我。
我们并排路过水池,她突然凑到我耳边:「妙珩妹妹?表哥叫你叫的可真亲切啊。」
她的语气里饱含着恶意,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余光一扫我身后,就自个掉入水池里。
等她湿漉漉地被捞上来时,嘴里一个劲说着:「对不起妙珩郡主,我不知道怎么惹得你生气了……对不起……」
她眼泪汪汪的样子,像极了被露水打湿的梨花。
只是还没等我说什么,顾琮朗先开口了:「你胡说什么?妙珩性子向来好极了,从不欺压别人。」
「下次再乱说,你也没必要来我这里了!」
那时候的他对我,永远是明目张胆的偏爱。
以及百分百的信任。
顾琮朗就是这样的,他宠爱一个人的方式,除了偏爱,还有信任。
只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甯贵妃走之前和我说了几句话,她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因为功高盖主,他不可能会让你诞下子嗣。」
「若你还对他抱有幻想,你的家人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她显然知道些什么,可任我怎么问她都不愿继续说。
待她走后,我整个身子都瘫软下来。
甯贵妃说得对,若是我再不行动,我的家人将会付出代价。
顾琮朗不可能会放任将军府继续走下去。
但我,也不会让他再继续走下去。
我的谋划,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