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眼睛恢复了。
只是我没和任何人说。
花瓶里的那支秋菊,花瓣已经掉落了。然而它仍然昂起头,像是骄傲的将军。
我看着它又哭又笑。
宫里都说皇后娘娘疯了,坤宁宫整天点着檀香,那诵经声就没停过。
他们说皇后娘娘那般慈爱,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们还说,皇后娘娘是个福浅的,承不住凤命。所以这么多年才无所出,如今不过三十多岁便疯了。
是啊,我疯了。
只是没有人知道,我是故意的。
我必须得找个法子,让宫外的人混进来。
而装疯卖傻,便是目前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我打碎了整个寝宫的瓷器,闹着要自杀。
顾琮朗得知后,急急忙忙往我这赶过来。
我看着他,手持剪刀赤着脚站在地上:「陛下,我又梦见我们的女儿来找我了。」
我眼泪没有停过,打湿了衣襟。
这次我没骗他,我的确夜夜梦见那女胎来找我。
我抱着她,她好小一个,像是只小猫儿。
就是太冷了,我怎么都捂不暖她。
她还不会说话,只知道哭。
她夜夜在我的梦里哭着,像是杜鹃啼血。
顾琮朗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压下自己的情绪哄着我:「梓潼,把剪刀放下,别伤着自己。」
「陛下,我放不下。」
我将礼仪抛之脑后,不想再自称“妾身”。
我已经疯了,为何要在意那么多?
都疯了,难道我还不能做回林妙珩吗?
「陛下,我们来世再见。」
剪刀对准细白的脖颈,我自嘲地笑着,心里却有十足的把握。
他不会叫我自杀的,若我死了,将军府绝对会想办法讨要我的尸体。
他可糊弄不了我的家人。
这也是为何他要选择用织梦石一点点磨灭我的生机,因为不会叫旁人看出来。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是一直盯着顾琮朗的。
他不知道我眼睛好了,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尤其是在看见我用剪刀对准自己脖颈的时候,他的面容都扭曲了。
那是得偿所愿的欣喜。
只是他自然明白我不能就这样死了。
于是他夺走了我手中的剪刀。
血顺着他的手滴落,还有些溅到我脸上来。
他看着我的眼神愈发复杂,除了惊讶,还有疑惑。
到了现在,他还在认为我是闹着玩的。
他耐着性子哄着我:「你乖,不要闹,朕还需要你做我的皇后。」
不,不对。
顾琮朗这人多疑得很,他估计是在试探我到底是不是真疯了。
若是以前的我,可能早就哭着抱住他了。
幸好,我不是以前的我了。
「唔唔……」
我张嘴咬住他的手,神色癫狂。
他吃痛抽出手:「梓潼,你这可是大不敬!」
他收手的力道太大了,我被甩到地上。
血从我额角往下流,我却只顾着团起自己的衣角抱在怀里,开始哼起歌:「小月亮~大月亮~哥哥学木匠,嫂来蒸糯米……」
这是用来哄孩子入睡的歌谣。
我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就一直想着日后唱给自己的孩子听。
我会哄她睡觉,给她想要的一切,做她最好的娘亲。
只是她早就没了。
她早就被我眼前的人给害死了。
顾琮朗看着这样的我,脸上神色莫测。
最后他唤我一声:「妙珩。」
他的声音听上去和最开始我们刚刚成亲时一样,好像什么都没变。
我鼻子一酸,却装作乐呵呵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你是不是也知道我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我拍了拍怀中的衣物,下一刻眼泪又毫无征兆地落下:「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不出声了?!」
我伸出手扯住他的衣袖:「你快帮帮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肯定是生病了!」
我现在的样子肯定癫狂的很。
顾琮朗看了我一眼没出声,他一挥袖子就走了。
后面文太医来过一趟,为我处理完伤口之后,直叹着气。
「你叹什么气?」
我勉强支起身,拍了把他的肩:「记得告诉顾琮朗,我疯了。」
文太医是阿娘安排过来的人,他捊着并不存在的胡子:「知道了知道了,娘娘你记得别让头受寒,不然容易头痛。」
等他走出这扇宫门后。
皇后疯了。
顾琮朗为我请来了国清寺的和尚,日日夜夜诵经。
他此举,为的不外乎是向世人证明他有多爱皇后。
只可惜,国清寺向着的人可不是他。
7
在我疯的这段时间里,有不少人来过。
甯贵妃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什么鬼福浅承不住凤命,这宫里的人哪个不是疯的?」
她不知道从哪听来了许多故事,一个个讲给我听。
她说着宇宙,谈着自由与远方。
提到这些,她脸上的笑容是无比的自在。
只是视线重新落在我身上时,她的笑容又会收敛起来:「等你好了,我日后天天给你说新故事。」
我很爱听她说这些。
我向往她口中的大漠落日,江南细雨,更向往那缥缈虚无的自由。
她每次说完故事后,总会看着我发呆,自言自语道:「我读了这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也被困在这里了。」
她还会喂着我吃各种好吃的:「你可快点好起来,这宫务我是一日也不想管了。」
那些东西可真好吃,只是某次我见她袖口染着油污,我才明白。
这些都是她亲手做给我吃的。
三娘也会来,只是她来的时候从来不会带上大皇子一起。
她会流着泪替我熬药:「娘娘,等你好了婢子就带松儿过来。」
「松儿看见你现在的样子肯定很难过。」
顾琮朗下朝后会随机来我这,但他每次都会被我赶出去。
看着他时不时揉着头,眉头紧锁的样子,我心里就想笑。
或许是因为后宫没人能帮他打理,他开始念起我的好来。
「妙珩,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后宫没有你在,根本没人可以主持大局。」
「妙珩,下个月是祭祀的日子。你快点好起来,帝后怎么能不参与祭祀呢?」
「妙珩,朕昨日梦见你了。」
他现在不再叫我梓潼了,反而声声唤着我妙珩。
当然,如果他能把眼里那几分试探藏得再好一点的话,我可能会信他半分。
我全当听不见,低头哄着怀里的假娃娃。
8
陛下病倒了。
顾琮朗几日不上朝的消息在京城传开。
我疯了的消息倒是被瞒得死死的,京城里的人只知道我病了。
于是世人说,陛下太过心系皇后,害得自己也染上了心病。
言珠将这个流言当成笑话讲给我听,我唇上涂着猩红的胭脂,眼角却没有一丝喜悦:「言珠,快了。」
我快要摆脱了。
诵经声在日上三竿时准时响起,我闻着那股檀香手搭上言珠的手心:「吉时到了。」
我穿着艳丽的嫁衣,脸上被精心打扮过。一时间倒有几分年少时的姿色,只是我终究不是那个时候的林妙珩了。
我的眼睛如一潭死水。
诵经的和尚跟在我身后,每个人看上去都慈眉目善。
这些和尚带在身边,可以就地念往生咒做法事。
我心善,不愿意看等会要死的人无人超度他们。
我先去了欣贵人那。
她小产不过几月,脸上的苍白还未完全消退。
看着我进来,她身子止不住发抖:「你来做什么?!」
看来她猜到我这次来,是想要她的命。
毕竟,她可是顾琮朗的表妹,就是当初陷害我的那位。
连我福浅承不住凤命的流言,也是她最先传出来。
「欣贵人,小产的滋味,好受吗?」
我回赠了她一个白玉制成的送子观音。
欣贵人小产这件事,是我派三娘去做的。她既然想踩我一脚,自然要付出代价。
她盯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害怕,恐惧,憎恨。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我看着她那双好看的眼睛。
里面折射出一个疯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