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易貌
尹木子2022-07-20 09:465,200

  除我之外,林教头与小陶之前尚未听闻‘成仙’一说,如今皆是惊骇。

  “这他娘的跟听鬼故事一样,怎么逮完邪神,又要开始处理这些位列仙班的家伙,没在开玩笑吧?”林教头抹了抹眼睛,意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尹木医生,白村小姐认真的吗?”小陶求我拿主意。

  我目光询问白村,想弄清楚她的分寸究竟在何处。

  很遗憾,她目光清澈,在夜灯的照耀下,溢满了星光。

  “你有反馈给贺穆教授吗?”我无奈。

  “自然,他如今迟迟不汇总结果,我想应该是陷入了搜查成仙的资料当中了。”白村回答。

  这么说起来,贺穆教授花了两月的思路,应当是遭受成仙理念的冲击,如今将邪神像融合进去进行对比,或许还能有进一步突破。

  倒是白村这边,似乎又是先人一步……

  “你怎么判断的?说来听听。”我催促。

  白村翘起腿,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很简单,我父亲在生命终末期留下了许多努力存活的奢望,其中便有记载人在死后,成仙的某些步骤。”

  轻描淡写,避轻就重。

  不愧是搞心理的,在这种时候随口提一句,又有谁会去质疑他父亲的目的呢?

  “这还能白纸黑字的记载下来?”林教头挠着头,粗声粗气:“我看呐,死人都是眼睛一黑腿一蹬,指不定谁糊弄谁呢。”

  “别理老师,白村小姐,你说你的。”小陶跟学生一样端坐着,似乎对这种事情很是着迷。

  白村瞥我一眼:“有记载说,人死后要经过一段‘太阴炼形’,是在冥府三官的检讨‘试观’后,再来决定死人是‘暂死’而‘权过三官’,还是直接被判定为‘真死’。”

  “真死者自然进入轮回,化为抔土,而暂死者,却能够经过一段易貌的过程,最终转化为神仙。”

  这应当是他父亲遗嘱的记载,看来当时的信封里面并没有对我和盘托出。

  毕竟跟我又不是多深的交情,这种私事能选一段告诉我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我总结道:“按照你的话来看,代冰的尸体被削成木偶,也就是一个成仙之人所必须经历的‘易貌’过程。”

  “我想到的是,这与羽化而登仙,即成仙之人长出羽毛,变作鸟身人像的过程有着异曲同工。”

  “而,所谓尸解,实际上就是将死之人依托于寄生之物,在此刻由三官进行成仙判定,这里的木偶,实际上就是一个成仙的躯壳,若真有权过三官的机会,死者就会死而复生。没错吧?”

  白村点头轻巧道:“不错,阅读满分。”

  “有够邪门的这些玩意儿,老子听得就恨不得要举枪扫射了。”

  林教头在旁边嚯了一声,抽风道:“代冰这丫头死得可真惨啊,一会儿被凶手寻仇杀害,供奉邪神,死了过后还被当作诱饵设下杀人全套,最后甚至被分肢作为‘成仙之人’来祈祷存活。”

  “怎么越想,越觉得这里头的目的性,有点多过头了呢?”

  的确,就光从成仙这个角度来看,无非就是让死者复活的一个期望。

  可她的死因之一,是被仇杀,谁又会希望她复活呢?

  难道,让她复活一五一十地把案发经过告诉警察吗?

  以此来看,会不会,就是白村父亲的那一波隐藏势力?

  假设他们在掌握所谓的‘仙药过后’,在整个事件中,是起到一个阻拦与抗争的作用。

  而后见到代冰被敌对势力杀死,于是想出此法在她身上验证是否真的能让人‘起死回生’?

  很有可能。

  我望向白村:“有可能吗,位列仙班者对凡人的施舍?”

  我打哑谜。

  林教头跟小陶都是一头雾水。

  白村微微点头:“起初我认为是没有这些位列仙班者存在的,因为代冰的尸体如今已经在火葬场被烧成了骨灰,起死回生已经不复存在。”

  “然后呢?什么事情打动了你?”我附和。

  “昨天,我的邮箱中收到了匿名邮件,标题为‘易貌’。”

  白村声音平淡,可内容却足够骇人听闻。

  “开头的文字便是:它们之间,没有区分,只是冠冕堂皇得更加合理罢了。”

  它们,指的是那群邪神吗?

  我心中念头闪过,开口询问:“某位知情者的透露吧?应该是说这些所谓的邪神之间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拘人害命的本质。”

  “这不是废话吗?冒着暴露的危险跑来发一堆废话?”林教头直指要害。

  白村摆摆手:“不,它还附了几张图片,刚刚我已经上传重案组的资料库了。你们可以自行查看。”

  点开资料库,新发的照片位列排头。

  都是些比较老旧的黑白照,照片中有袒胸露乳的“女性”,其皮肤大面积发黑,面目溃烂,口齿暴露,眼神狰狞。

  第一眼我自然是会朝临床表现的方面去思考,可由于照片模糊,只能看到些基础的病变状况,不可妄下断论,甚至于此种情况都不足以引起警方关注。

  可是她的背景,却一下子将氛围,聚焦到了依靠民俗作案之中。

  一群举着火把,面无表情的妇女围绕着她,她被整个绑在木架子上,身后是堆成小丘的柴火,其身后有着浸出油脂的纱布迎风晃动。

  随后,这群妇女在怪异的舞蹈之中,脱光了全身的衣物,场面如同丧失了人性的群魔乱舞,在火光映照的鬼脸之中,将手中的火把扔向中央那个面目狰狞的怪物身上。

  皮肉在融化,血液在蒸发,舞蹈却依旧在狂欢。

  在现实之中,无法想象的血腥,竟然在隐秘的角落中滋生。

  我仿佛能从画面之中深深地体会到,中间被烧死者的痛苦与绝望。

  “艹,这群疯子,烧活人,他奶奶的,这些狗屁糟粕,害人不浅啊。”林教头看得双手发抖,一脸愤懑。

  “尹木医生,您看看这中间的死者是的了什么怪病嘛?这模样可不像是外伤造成的。”小陶好奇。

  “照片观察不到它皮肤的具体形态,只能看到整体发黑的趋势,毕竟看不清楚颜色。”

  “如果是皮肤性的炭疽病的话,可以考虑是坏死区溃破而形成炭块状焦痂,不过这种情形多见于四肢端和面颈部的炭疽痈,像她这种腹背发作的比较少见。”

  “而若是肺鼠疫的话,也有炭疽形成的可能,所以没有诊断指标,这些都只是推断,甚至于颜色的影响也只是很小的方面。”

  “简单而言,光是涉及皮肤呈痈样的疾病就有很多,例如恙虫病,金黄色葡萄球菌感染导致的急性化脓性炎症,甚至是消耗性疾病导致抵抗力降低,而被细菌感染等等。”

  我顺理成章地说了出来,虽然许久没有温习知识,不过思路依旧毫无阻绝,感觉头脑清晰,眼清目明。

  “兄弟,你知道吗,每次听你讲这些东西,就跟听老旦唱歌一样折磨人。”林教头不怀好意。

  “也就是说,这次依旧是借助鬼神之说来杀人造势啰?”小陶精辟地总结。

  “不,没这么简单,我想这么解释会有些唐突。”白村反驳。

  “此话怎讲?”

  我愈发摸不透白村的心思,总感觉她好像已经抓住些线索,却又没有光明正大地表露出来。

  “邮件最后有字。其写道:这些照片是我在游历途中抓拍而成,虽说有些模糊,但贵在真实。这一幕是村民围剿旱魃,祈求天公降雨的场景,场面浩大,气氛十分压抑,毫不夸张的说,全程除了鬼哭狼嚎外,就只剩下中间‘旱魃’的嘶吼稍微有些看头。”

  “女人的身体我都看了遍,有好有坏,都是农村的粗野之人,也谈不上惊喜。”

  “哦,你问我,为什么不去阻拦他们?呵呵,多管闲事可不是好习惯,这不看上去挺精彩的吗?若你看见了,就赶快来抓捕他们吧,不然,闹剧少了傻瓜,又怎么会显得完美呢?”

  “他妈的,这什么语气?这摆明了就是新发的凶杀案,他不会就是幕后主使吧?”

  林教头席地而起,

  “我建议立刻组织重案组成员查明信件来源,并且派出先遣小队前往核实情况,大部队在后方随时待命,定要将这个地方的恶俗统统给它清除干净!”

  林教头尴尬地咳一声,只见众人鸦雀无声,似乎都有自己的思索。

  旱魃……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僵尸么?

  我心中犯起嘀咕来。

  这匿名邮件,算得上的报案吗?听他语气,似乎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应当是‘民俗派’溟灭人性的又一次作案。

  可这次怎么能这么嚣张?

  难不成是根本不怕,我们能深入调查出结果了?

  “僵尸习俗自古以来可是深入人心的,要是他们在这种节点下足功夫,恐怕又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真是下作。”

  小陶缩着脖子,似乎对于旱魃一词还是有些膈应,“会不会,真有什么妖怪作祟的,不然,怎么能把人搞成这个样子?”

  根据我第一次接触小陶的情况到如今看来,这个杀人仪式非常成功,再一次将小陶同学弄迷糊了。

  “小陶先醒醒脑袋。A小姐, 你觉得呢?”

  见她一言不发,肯定是心有所想了。

  “嗯?”白村回过神来,“我在想,这所谓的旱魃,会不会也是一个‘易貌’的过程呢?”

  是了,注意力集中在案件上,倒是把这个标题给忘了。

  “至少看得出来,这个拍摄者对于成仙一事有些了解,而将案发照片发来,恐怕也只是单纯的报案而已、”

  “至于他嚣张的口吻,可能是站在某个势力的角度上出发的吧,有恃无恐。”

  我做出见解。

  至今为止,我依旧相信,白村父亲的那股势力是有利的,是偏向正义一方的、

  从这次报案就能看出,或许,是他们已经暗中提供给白村情报,让我们有事先准备的机会。

  白村摇头,似乎并不赞同。

  “我也不反驳你,毕竟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但光凭我的感觉而言,除了我们之外,就不再有所谓正义的一方了。”

  姑奶奶,你连你爸都不信,你怎么信我啊?

  你爸好歹还让你发誓完成他未尽的事业不是吗?

  心中吐槽一番,我面上却道:“总而言之,不管是旱魃还是仙人,不管是凶手还是警察,那到死的时候总会有形态上的生理或病理变化,就算他最后易貌变成只猴子,我去看看便能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 这便是所谓的神仙把脉!兄弟,牛!这次你来当副队长!”

  林教头拍拍我肩膀,一副高歌猛进,“如此看来,我们此举不光光是要深入村落文明,查询蛛丝马迹来阻断血案的发生,更需要将民俗的面纱用真理公之于众,看看这一切融会贯通之后,所谓的邪神会不会出它作为‘人’的面貌来!”

  这算是一个小型动员会,看起来林教头平时没少练过,颇为熟练。

  怎奈除开小陶之外,我跟白村都是顾问加盟,自然不会跟打鸡血一样。

  “地点?”我毫无情绪波动地提示。

  “鸿山平水坝,一天车程,随后两天山路。”白村早有功课。

  两天山路?

  要是没向导的话,恐怕进去过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而且没有及时支援,遇到重大伤害事故空有一身医术,没设备没药物,我又不是神仙,那也只能对着尸体发呆。

  这样的话,恐怕先遣小队的行动也需要极其谨慎,不可打草惊蛇,最好能假扮登山者之类的身份。

  “我去,此行有些过度深入了,是不是要考虑精简一下行李?”林教头有些抓狂。

  “叫上阿良吧,那小子力气大,干起活来毫不含糊,简直是居家旅行的必用品。”白村颐指气使,明显是想找个人搬行李。

  她这种千金小姐,去到穷乡僻壤,不得把自己捂个严实,顺便还要带一堆生活用品。

  我想着就好笑:“A小姐,这次可不是去旅游的,你得悠着点。”

  “D先生,别犯白痴了,我考虑到山中没有信号,特地带几个卫星电话和电脑去,怎么,你有意见?”

  白村拍了拍我的脸,轻佻地笑了几声就溜到房间里去,应当是立即去准备设备了。

  我被她这么一晃悠,心中怒火中烧。

  林教头意味深长的点了我一下:“兄弟,我还是该不明白是你对她有意思,还是她对你有意思,或者说,二者兼有?”

  “首先,我对她只是单纯同事联系,最多掺杂一些朋友关系、”

  “其次,她富家千金,我身无分文,门不当户不对,能够对我有意思,除非林栋天鸟儿被狼叼走了。”

  这是我们以前最喜欢拿来嘲笑林教头的话,他只要听见了,绝对要来打一架。

  小陶在一旁听的面红耳赤,林教头趁着酒劲一把就用左手揪住了我的衣领。

  “狗日的,挑衅警察是吧,今天我就让你就地伏法!”

  我见他有些上头,轻轻用手挡住他的右拳。

  “林栋天呀,林栋天,以前打架你就没赢过我,还敢出拳自讨苦吃吗?”

  我盯着他凶恶的眼神,“如今学了医,对于这一套手法自然更加熟练了。”

  林教头目光一闪,似乎明白了我的出招。

  可为时已晚,我将左手顺势屈臂内旋,右手猛地一出劲,林教头手腕连着小臂被顷刻间向外旋转而出,紧接着我踏步向前,肘部朝其手臂一顶。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林教头的手瞬间被我折成了外翻对角。

  他整个人耷拉着身子,姿势别扭,浑身被卸了支点,根本用不上力,只能嘴里发出阵阵哀嚎。

  “哎哟,我去,尹木,你还是玩那狗屁擒拿术,有本事你放开来,我哥们两个好好摔一跤!”

  林教头嘴里不服,可肢体上已经呈现出痉挛的状态。

  我从爷爷那里学了一套体系的擒拿术,不过只能应对林教头这种直来直往的,依靠蛮力想要迅速取胜的家伙。

  对于那些亡命暴徒和手持武器的凶手,那也多半是白给的招数。

  “还调侃我不?嗯?”我拿捏着他的要害,装作耻高气扬。

  “哎哎,不了不了,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林教头做出儿时的求饶动作。

  面带笑容,时间却又凝固下来。

  恍惚间,我又仿佛回到了那个充满回忆的乡镇。

  小刀和矮地瓜会在一边看着我俩,此时应该还回为我喝彩助威。

  林教头虽然嘴上叫着求饶,事实上放开他就会憋一股子怨气去找矮地瓜麻烦。

  好歹是愿赌服输了。

  等林教头消了气,我又会买根雪糕作为补偿,男孩子嘛,床头打架床尾和。

  这样的乐趣,只有体会过才会显得真挚。

  可如今物是人非,易貌的,恐怕不仅仅是所谓的仙人了。

  庄园的灯火弥漫向天空,依旧在浩大的黑暗中渐渐消散。

  林教头起身后没有说话,只是与我一同抬头望向天空。

  “怎么?不吃雪糕了?”

  我问。

  林教头摇着脑袋:“想起故人,没心情吃,得一起才香嘛,这可是你说的。”

  “那这次新发案件,你怎么看?哥几个都得完完整整的。”

  我轻声问道。

  “等着吧,让他们好好等着。”

  林教头答非所问。

  “等什么?”我有些哽咽。

  “等着,窗里窗外一锅端咧……”

  他粗犷的嗓音唱起歌来尽是乡土气息,只是此时此刻,却显得有些落寞而悲凉。

  我看了眼林教头。

  夜色之下,他的面颊刻下深深的泪痕。

  远处传来小陶叫唤我俩吃雪糕的声音……

继续阅读:四 孕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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