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我之外,林教头与小陶之前尚未听闻‘成仙’一说,如今皆是惊骇。
“这他娘的跟听鬼故事一样,怎么逮完邪神,又要开始处理这些位列仙班的家伙,没在开玩笑吧?”林教头抹了抹眼睛,意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尹木医生,白村小姐认真的吗?”小陶求我拿主意。
我目光询问白村,想弄清楚她的分寸究竟在何处。
很遗憾,她目光清澈,在夜灯的照耀下,溢满了星光。
“你有反馈给贺穆教授吗?”我无奈。
“自然,他如今迟迟不汇总结果,我想应该是陷入了搜查成仙的资料当中了。”白村回答。
这么说起来,贺穆教授花了两月的思路,应当是遭受成仙理念的冲击,如今将邪神像融合进去进行对比,或许还能有进一步突破。
倒是白村这边,似乎又是先人一步……
“你怎么判断的?说来听听。”我催促。
白村翘起腿,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很简单,我父亲在生命终末期留下了许多努力存活的奢望,其中便有记载人在死后,成仙的某些步骤。”
轻描淡写,避轻就重。
不愧是搞心理的,在这种时候随口提一句,又有谁会去质疑他父亲的目的呢?
“这还能白纸黑字的记载下来?”林教头挠着头,粗声粗气:“我看呐,死人都是眼睛一黑腿一蹬,指不定谁糊弄谁呢。”
“别理老师,白村小姐,你说你的。”小陶跟学生一样端坐着,似乎对这种事情很是着迷。
白村瞥我一眼:“有记载说,人死后要经过一段‘太阴炼形’,是在冥府三官的检讨‘试观’后,再来决定死人是‘暂死’而‘权过三官’,还是直接被判定为‘真死’。”
“真死者自然进入轮回,化为抔土,而暂死者,却能够经过一段易貌的过程,最终转化为神仙。”
这应当是他父亲遗嘱的记载,看来当时的信封里面并没有对我和盘托出。
毕竟跟我又不是多深的交情,这种私事能选一段告诉我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我总结道:“按照你的话来看,代冰的尸体被削成木偶,也就是一个成仙之人所必须经历的‘易貌’过程。”
“我想到的是,这与羽化而登仙,即成仙之人长出羽毛,变作鸟身人像的过程有着异曲同工。”
“而,所谓尸解,实际上就是将死之人依托于寄生之物,在此刻由三官进行成仙判定,这里的木偶,实际上就是一个成仙的躯壳,若真有权过三官的机会,死者就会死而复生。没错吧?”
白村点头轻巧道:“不错,阅读满分。”
“有够邪门的这些玩意儿,老子听得就恨不得要举枪扫射了。”
林教头在旁边嚯了一声,抽风道:“代冰这丫头死得可真惨啊,一会儿被凶手寻仇杀害,供奉邪神,死了过后还被当作诱饵设下杀人全套,最后甚至被分肢作为‘成仙之人’来祈祷存活。”
“怎么越想,越觉得这里头的目的性,有点多过头了呢?”
的确,就光从成仙这个角度来看,无非就是让死者复活的一个期望。
可她的死因之一,是被仇杀,谁又会希望她复活呢?
难道,让她复活一五一十地把案发经过告诉警察吗?
以此来看,会不会,就是白村父亲的那一波隐藏势力?
假设他们在掌握所谓的‘仙药过后’,在整个事件中,是起到一个阻拦与抗争的作用。
而后见到代冰被敌对势力杀死,于是想出此法在她身上验证是否真的能让人‘起死回生’?
很有可能。
我望向白村:“有可能吗,位列仙班者对凡人的施舍?”
我打哑谜。
林教头跟小陶都是一头雾水。
白村微微点头:“起初我认为是没有这些位列仙班者存在的,因为代冰的尸体如今已经在火葬场被烧成了骨灰,起死回生已经不复存在。”
“然后呢?什么事情打动了你?”我附和。
“昨天,我的邮箱中收到了匿名邮件,标题为‘易貌’。”
白村声音平淡,可内容却足够骇人听闻。
“开头的文字便是:它们之间,没有区分,只是冠冕堂皇得更加合理罢了。”
它们,指的是那群邪神吗?
我心中念头闪过,开口询问:“某位知情者的透露吧?应该是说这些所谓的邪神之间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拘人害命的本质。”
“这不是废话吗?冒着暴露的危险跑来发一堆废话?”林教头直指要害。
白村摆摆手:“不,它还附了几张图片,刚刚我已经上传重案组的资料库了。你们可以自行查看。”
点开资料库,新发的照片位列排头。
都是些比较老旧的黑白照,照片中有袒胸露乳的“女性”,其皮肤大面积发黑,面目溃烂,口齿暴露,眼神狰狞。
第一眼我自然是会朝临床表现的方面去思考,可由于照片模糊,只能看到些基础的病变状况,不可妄下断论,甚至于此种情况都不足以引起警方关注。
可是她的背景,却一下子将氛围,聚焦到了依靠民俗作案之中。
一群举着火把,面无表情的妇女围绕着她,她被整个绑在木架子上,身后是堆成小丘的柴火,其身后有着浸出油脂的纱布迎风晃动。
随后,这群妇女在怪异的舞蹈之中,脱光了全身的衣物,场面如同丧失了人性的群魔乱舞,在火光映照的鬼脸之中,将手中的火把扔向中央那个面目狰狞的怪物身上。
皮肉在融化,血液在蒸发,舞蹈却依旧在狂欢。
在现实之中,无法想象的血腥,竟然在隐秘的角落中滋生。
我仿佛能从画面之中深深地体会到,中间被烧死者的痛苦与绝望。
“艹,这群疯子,烧活人,他奶奶的,这些狗屁糟粕,害人不浅啊。”林教头看得双手发抖,一脸愤懑。
“尹木医生,您看看这中间的死者是的了什么怪病嘛?这模样可不像是外伤造成的。”小陶好奇。
“照片观察不到它皮肤的具体形态,只能看到整体发黑的趋势,毕竟看不清楚颜色。”
“如果是皮肤性的炭疽病的话,可以考虑是坏死区溃破而形成炭块状焦痂,不过这种情形多见于四肢端和面颈部的炭疽痈,像她这种腹背发作的比较少见。”
“而若是肺鼠疫的话,也有炭疽形成的可能,所以没有诊断指标,这些都只是推断,甚至于颜色的影响也只是很小的方面。”
“简单而言,光是涉及皮肤呈痈样的疾病就有很多,例如恙虫病,金黄色葡萄球菌感染导致的急性化脓性炎症,甚至是消耗性疾病导致抵抗力降低,而被细菌感染等等。”
我顺理成章地说了出来,虽然许久没有温习知识,不过思路依旧毫无阻绝,感觉头脑清晰,眼清目明。
“兄弟,你知道吗,每次听你讲这些东西,就跟听老旦唱歌一样折磨人。”林教头不怀好意。
“也就是说,这次依旧是借助鬼神之说来杀人造势啰?”小陶精辟地总结。
“不,没这么简单,我想这么解释会有些唐突。”白村反驳。
“此话怎讲?”
我愈发摸不透白村的心思,总感觉她好像已经抓住些线索,却又没有光明正大地表露出来。
“邮件最后有字。其写道:这些照片是我在游历途中抓拍而成,虽说有些模糊,但贵在真实。这一幕是村民围剿旱魃,祈求天公降雨的场景,场面浩大,气氛十分压抑,毫不夸张的说,全程除了鬼哭狼嚎外,就只剩下中间‘旱魃’的嘶吼稍微有些看头。”
“女人的身体我都看了遍,有好有坏,都是农村的粗野之人,也谈不上惊喜。”
“哦,你问我,为什么不去阻拦他们?呵呵,多管闲事可不是好习惯,这不看上去挺精彩的吗?若你看见了,就赶快来抓捕他们吧,不然,闹剧少了傻瓜,又怎么会显得完美呢?”
“他妈的,这什么语气?这摆明了就是新发的凶杀案,他不会就是幕后主使吧?”
林教头席地而起,
“我建议立刻组织重案组成员查明信件来源,并且派出先遣小队前往核实情况,大部队在后方随时待命,定要将这个地方的恶俗统统给它清除干净!”
林教头尴尬地咳一声,只见众人鸦雀无声,似乎都有自己的思索。
旱魃……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僵尸么?
我心中犯起嘀咕来。
这匿名邮件,算得上的报案吗?听他语气,似乎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应当是‘民俗派’溟灭人性的又一次作案。
可这次怎么能这么嚣张?
难不成是根本不怕,我们能深入调查出结果了?
“僵尸习俗自古以来可是深入人心的,要是他们在这种节点下足功夫,恐怕又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真是下作。”
小陶缩着脖子,似乎对于旱魃一词还是有些膈应,“会不会,真有什么妖怪作祟的,不然,怎么能把人搞成这个样子?”
根据我第一次接触小陶的情况到如今看来,这个杀人仪式非常成功,再一次将小陶同学弄迷糊了。
“小陶先醒醒脑袋。A小姐, 你觉得呢?”
见她一言不发,肯定是心有所想了。
“嗯?”白村回过神来,“我在想,这所谓的旱魃,会不会也是一个‘易貌’的过程呢?”
是了,注意力集中在案件上,倒是把这个标题给忘了。
“至少看得出来,这个拍摄者对于成仙一事有些了解,而将案发照片发来,恐怕也只是单纯的报案而已、”
“至于他嚣张的口吻,可能是站在某个势力的角度上出发的吧,有恃无恐。”
我做出见解。
至今为止,我依旧相信,白村父亲的那股势力是有利的,是偏向正义一方的、
从这次报案就能看出,或许,是他们已经暗中提供给白村情报,让我们有事先准备的机会。
白村摇头,似乎并不赞同。
“我也不反驳你,毕竟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但光凭我的感觉而言,除了我们之外,就不再有所谓正义的一方了。”
姑奶奶,你连你爸都不信,你怎么信我啊?
你爸好歹还让你发誓完成他未尽的事业不是吗?
心中吐槽一番,我面上却道:“总而言之,不管是旱魃还是仙人,不管是凶手还是警察,那到死的时候总会有形态上的生理或病理变化,就算他最后易貌变成只猴子,我去看看便能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 这便是所谓的神仙把脉!兄弟,牛!这次你来当副队长!”
林教头拍拍我肩膀,一副高歌猛进,“如此看来,我们此举不光光是要深入村落文明,查询蛛丝马迹来阻断血案的发生,更需要将民俗的面纱用真理公之于众,看看这一切融会贯通之后,所谓的邪神会不会出它作为‘人’的面貌来!”
这算是一个小型动员会,看起来林教头平时没少练过,颇为熟练。
怎奈除开小陶之外,我跟白村都是顾问加盟,自然不会跟打鸡血一样。
“地点?”我毫无情绪波动地提示。
“鸿山平水坝,一天车程,随后两天山路。”白村早有功课。
两天山路?
要是没向导的话,恐怕进去过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而且没有及时支援,遇到重大伤害事故空有一身医术,没设备没药物,我又不是神仙,那也只能对着尸体发呆。
这样的话,恐怕先遣小队的行动也需要极其谨慎,不可打草惊蛇,最好能假扮登山者之类的身份。
“我去,此行有些过度深入了,是不是要考虑精简一下行李?”林教头有些抓狂。
“叫上阿良吧,那小子力气大,干起活来毫不含糊,简直是居家旅行的必用品。”白村颐指气使,明显是想找个人搬行李。
她这种千金小姐,去到穷乡僻壤,不得把自己捂个严实,顺便还要带一堆生活用品。
我想着就好笑:“A小姐,这次可不是去旅游的,你得悠着点。”
“D先生,别犯白痴了,我考虑到山中没有信号,特地带几个卫星电话和电脑去,怎么,你有意见?”
白村拍了拍我的脸,轻佻地笑了几声就溜到房间里去,应当是立即去准备设备了。
我被她这么一晃悠,心中怒火中烧。
林教头意味深长的点了我一下:“兄弟,我还是该不明白是你对她有意思,还是她对你有意思,或者说,二者兼有?”
“首先,我对她只是单纯同事联系,最多掺杂一些朋友关系、”
“其次,她富家千金,我身无分文,门不当户不对,能够对我有意思,除非林栋天鸟儿被狼叼走了。”
这是我们以前最喜欢拿来嘲笑林教头的话,他只要听见了,绝对要来打一架。
小陶在一旁听的面红耳赤,林教头趁着酒劲一把就用左手揪住了我的衣领。
“狗日的,挑衅警察是吧,今天我就让你就地伏法!”
我见他有些上头,轻轻用手挡住他的右拳。
“林栋天呀,林栋天,以前打架你就没赢过我,还敢出拳自讨苦吃吗?”
我盯着他凶恶的眼神,“如今学了医,对于这一套手法自然更加熟练了。”
林教头目光一闪,似乎明白了我的出招。
可为时已晚,我将左手顺势屈臂内旋,右手猛地一出劲,林教头手腕连着小臂被顷刻间向外旋转而出,紧接着我踏步向前,肘部朝其手臂一顶。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林教头的手瞬间被我折成了外翻对角。
他整个人耷拉着身子,姿势别扭,浑身被卸了支点,根本用不上力,只能嘴里发出阵阵哀嚎。
“哎哟,我去,尹木,你还是玩那狗屁擒拿术,有本事你放开来,我哥们两个好好摔一跤!”
林教头嘴里不服,可肢体上已经呈现出痉挛的状态。
我从爷爷那里学了一套体系的擒拿术,不过只能应对林教头这种直来直往的,依靠蛮力想要迅速取胜的家伙。
对于那些亡命暴徒和手持武器的凶手,那也多半是白给的招数。
“还调侃我不?嗯?”我拿捏着他的要害,装作耻高气扬。
“哎哎,不了不了,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林教头做出儿时的求饶动作。
面带笑容,时间却又凝固下来。
恍惚间,我又仿佛回到了那个充满回忆的乡镇。
小刀和矮地瓜会在一边看着我俩,此时应该还回为我喝彩助威。
林教头虽然嘴上叫着求饶,事实上放开他就会憋一股子怨气去找矮地瓜麻烦。
好歹是愿赌服输了。
等林教头消了气,我又会买根雪糕作为补偿,男孩子嘛,床头打架床尾和。
这样的乐趣,只有体会过才会显得真挚。
可如今物是人非,易貌的,恐怕不仅仅是所谓的仙人了。
庄园的灯火弥漫向天空,依旧在浩大的黑暗中渐渐消散。
林教头起身后没有说话,只是与我一同抬头望向天空。
“怎么?不吃雪糕了?”
我问。
林教头摇着脑袋:“想起故人,没心情吃,得一起才香嘛,这可是你说的。”
“那这次新发案件,你怎么看?哥几个都得完完整整的。”
我轻声问道。
“等着吧,让他们好好等着。”
林教头答非所问。
“等什么?”我有些哽咽。
“等着,窗里窗外一锅端咧……”
他粗犷的嗓音唱起歌来尽是乡土气息,只是此时此刻,却显得有些落寞而悲凉。
我看了眼林教头。
夜色之下,他的面颊刻下深深的泪痕。
远处传来小陶叫唤我俩吃雪糕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