洑水镇是山腰中间的最后一个有补给周转的联系点,出了小镇后,再有1天多的山路,才能抵达鸿山平水坝。
我们歇下来补充了些当地的米面,又灌满了两缸水箱,一缸竟然花了一百元,简直是要飞起来吃人的节奏。
行李都可以放在车上——白村搞来的3辆福特猛禽小皮卡,实用又便宜(当然是针对白村而言),在镇上花了千把块租了一周的打麦场,那车跟帐篷才有了用武之地。
寻找导游是当务之急,不然一群人跟黑瞎子一样摸到山里去,不是自寻死路吗。
几人都是登山装扮,除了白村身上罩了件Burberry的米色风衣,脚上是靓色的马丁靴,耳朵上还悬吊着宝石蓝的钻石耳环,所谓负财不露白,她这一身招摇撞市,看得林教头一路心惊肉跳,恨不得把低调两个字贴在她背后。
等到整备结束后,都到了半夜,阿良被白村当骡子使唤了一天,直接缩到帐篷里呼呼大睡,白村跟小陶留守营地换班,顺便处理一下行动计划的安排,而且还要调试设备那些,后勤的支援任务也得她们处理。
林教头当了个甩手掌柜,拉着我便要去镇上瞅瞅冷淡杯或者酒馆之类的地方。
“执行公务的时候花天酒地,你就不怕被光速处分?”我一眼看出了他的目的。
林教头一股脑在黑漆漆的街道上乱窜,挥挥手:“这就是你不懂了哇,冷淡杯或者酒馆这些地方,喝夜酒的人比比皆是,大多都有摆不完的话题,过去装模作样的请上一瓶,便能套出不少的信息。要找导游,也得靠这办法,总不能明码标价说要去哪里吧?万一被凶手得知,那案情的进展岂不会彻底超出预计?”
“冠冕堂皇,但凡去招待所问问老板,也能知道谁对这附近的山路熟悉。”
我不留情面。
“别这么迂腐嘛,办案得深入基层,不然如何了解民意,这跟民俗……哟,你瞧瞧,你瞧瞧,这酒馆说来就来,不进去都不太好意思了。”
林教头避开话题,指着前面复古的霓虹灯,酒馆老气横秋,类似于上个世纪的遗留产物。
两人推开帘子,一头闷进去。
喧闹的打诨声,玻璃杯的交错声,扣人心弦的划拳声,甚至于充斥着油烟颗粒的空气,都在撩动着我的交感神经。
没人理会我们,虽说俩人打扮得一眼就能辨识为外地人。
林教头要了两瓶梅子酒,比在我面前:“医生同志,物资已经准备好,现在该发挥你的主观能动性,看看谁是个不错的选下手目标。”
我无奈的环顾一圈,便指着有些昏暗的角落,那里坐了个头戴草帽的男人,赤膊上身,孤零零地喝着沾满油渍的酒杯,时不时地低着头,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样。
“哦?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尹木医生?”
“你瞧他肤色,浑身除了头颈部和胳膊以及手部,颜色均是偏黄白色,说明其经常暴露于紫外线中,且需要注意防晒保暖兼顾。再看他低头的动作,每隔半分钟,他都会仰头旋转,应当是颈部疼痛引起的负荷疲劳,加上其肩部呈明显的不对称状态,且持酒杯的手些微颤抖,软弱无力。这些说明其有颈椎的退行性病理改变,而导致其出现颈肩酸痛以及手部无力的症状。”
我摆出原因,缓缓道:“如此猜测,应该是一个需要长期坐姿体位,且会有露天环境刺激的工作,在这种山县里面,首要考虑运货司机。”
运货司机,应当会对附近路途比较熟悉,至少山坳之间的短路捷径,应该还是轻车熟路的,这也是我点杀他的一个原因。
林教头自然是恍然大悟:“有眼光!这种时候还真就得找落单的可怜虫下手,一抓一个准儿!”
林教头一边指挥,一边领着我入座。
“接下来交给我,你好好学学,这时候该怎么说话。”
林教头一把扯开梅子酒瓶口,酸甜的酒气涌出,“啪”地一声摆在草帽男面前,算是简单粗暴地打招呼礼仪。
“这位哥们,我跟这位兄弟平日见惯了热闹,今天瞧你在这边喝半天闷酒,心里甚是不快,便叫了点小菜,咱们相逢即是缘,也不掏心挖肺,有话讲半边,图个安逸就好,你还能喝吗?”
林教头一脸痞气,往日风采尽数抖落。
好家伙,这语气是跟谁学的?难不成跟水浒传里的那个林教头偷学了两手?
听起来确实挺令人舒心。
那草帽男缓缓抬头,满嘴酒气,可眼神却充满截然相反的清醒。
“两位是京津冀那带的口音吧,很多年没听过罗,倒挺熟悉的。你们既然大老远跑来这边,我不招待就算了,怎么好意思麻烦二位呢。老板,来一盘卤牛筋跟花生米!”
语气平稳,思路清晰,且容纳新人速度之快,就像是跟林教头相见恨晚一样。
而且,他能听出我们偏京的口音,说明曾经要么去过一段时间,要么就有认识的朋友在那里,自己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这就奇怪了,这种偏僻山村的乡镇,怎么还比得上首都的舒适了?
他能搬到这里来,肯定也是出了什么变故。
三人嚼着牛筋,很快就闲谈起来。
这草帽男称自己叫川子,专门在山中负责转运物资的,那些瓜果蔬菜都得由他的货车来回跑趟,见过的地方应该算是挺多的。
他嚼碎一把花生米:“怎么,我们这边可没啥能图谋的,近年来基本上没有旅客,毕竟这边年年旱灾,可不是什么旅游的好去处。”
“旱灾?”林教头跟我对视一眼,“怪不得这边水价这么贵,不会连口水井都没有吧?”
川子一口喝光梅子酒:“妈的,还不是因为这边儿每隔几个月就有旱魃出世,那个怪样,咦,简直是把人往死里吓。”
此话一出,我和林教头都是面色凝重。
“嘶,川子,你说的这旱魃,是个外号吧?”林教头不敢确认。
“外号?他娘的谁不知道旱魃是什么,僵尸啊,那要吃人的!”川子满脸不爽。
“哦,你的意思是,你们这边闹旱灾,是因为每隔几个月就有僵尸出没?”林教头继续追问。
“那可不,到了特定的那段时间,全镇上下都是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深怕被那旱魃叼了自己的娃儿,那一到夜里,更是显得心惊胆战,那些野猫子都被打杀干净,免得吸引旱魃过来。”川子回忆起来,满面愁容,“这段时间好像又有旱魃出没的消息了,你们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我举起酒敬川子一杯:“我们也是冲着这传闻来的,如今倒想看看那旱魃长啥样的,你肯定见过吧?能具体说说吗?”
“你们冲着它来的?”话音未落,川子表情一下就变了:“你问这么多干啥?杀旱魃也不见你出力,别瞎他妈去掺和,损你阳寿的活计!那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你刚来不晓得,就别在这边问些晦气问题!”
川子逻辑混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
见他性情突变,似乎是问到了痛处,林教头反应及时,立马圆场:“这些东西心头知道就好,咱们不搞这些勾心斗角的秘密,来,喝酒!”
我跟林教头交换眼神,双方对此事便闭口不提。
……
酒过三旬,双方烂醉如泥。
林教头勾搭着川子肩膀,支支吾吾:“喝,他奶奶的,喝……真畅快,川子,今儿得叫你声爷……”
川子似乎真的醉了,嘴里淬了一口:“妈的,今天你就是我孙子,咱两认个爷孙,以后有事尽管找我解决……”
我在一边听着好笑,却见佯装喝醉的林教头向我努努嘴。
他假装醉酒的本事,从第一次去红楼的途中就被我牢记于心了。
我会意,轻轻拍了拍川子的头:“喂,川子,问你话呢。今天你孙子得问爷爷,杀旱魃的地方是哪里?他想去甩弹弓打几只麻雀……”
“那群僵尸哦,咋个这么可怕?”川子重重一拍,“那后边竹林有个炕头,以后我有的是时间教你去那里打水的,你长大会忘了么?可惜啊,可惜……后边晚些时候,旱魃就被关在那里,小河里头就只剩泥巴跟虫子了。叫你别看,你非要去看……现在好了……都得死……都得死……”
他弯腰一用力,嘴里喷射出酸败的胃容物。
这是酒精刺激胃粘膜的正常保护性反应,至少说明他的确饮酒过量了。
酒后吐真言的说法被传开,自然是有医学原因的——酒精作为一种脂溶性物质,可以增加血脑屏障通透性,于神经细胞类脂层破坏,导致中枢神经损害而出现精神症状,简而言之,大脑皮层已经无法控制你平时压抑的行为,而使得某些隐藏的话语脱口而出。
我一边擦着他嘴巴,一边哄小孩的语气:“听话,什么时候旱魃会出现?我们去看……帮你看……”
他猛地一抬头,那眼神愤怒地盯着我:“荒唐!你个孙子,孕妇怎么可能怀了旱魃?旱魃怎么可能会是那么小的婴儿,你还给我……还给我!”
我被他一手推开,满脸错愕。
“孕妇?旱魃?这不是怀了鬼胎么?”林教头将川子扶在椅子上靠着,“他在瞎他妈扯些什么?”
听其发言,一定有川子作为贫苦百姓,缺少学识,而在认知中不足的体现,从而导致对于未知事物的臆想与误会。
比如过期妊娠,父母糖尿病导致的巨大胎儿,或者是胎儿脑积水、巨腹症等造成胎儿畸形的难产状况,导致孕妇与胎儿死亡的现象,在不被医学普及的地方,恐怕很少有人能认为这是祥瑞之兆吧?
若是上述原因,导致死胎或畸形胎被认为是旱魃转生,也是极有可能的。
总而言之,虽然有些事情还暂时无法确定,比如旱魃的形象,杀旱魃的含义,旱灾的原因,甚至是婴儿的象征。
不过如今有了含糊其辞的线索,至少不会显得我们消息闭塞,跟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蹿。
我略微思索:“也不知道他这些话是不是他的亲身经历,不过真实程度应该是具有精度和准度的(这是我主观猜测,并未实验考证)。既然有了信息,咱们先回去商量商量,毕竟旱魃是这次行动的主要目标,在平水坝外边就能得到消息,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林教头没有废话,从桌下将录音器收拢,给酒馆老板打了声招呼,两人很快趁着夜色赶回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