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翊芝早上给何畅园打电话,告诉他何峰感染了比较严重的肺炎,瞒着不讲,一直说自己在外研习,要等返回学校再联系他们。何峰在医院住了一星期多才刚刚出院,确认没事了一大早才告诉王翊芝。何畅园听着,担忧的同时心中也充满了欣慰,他很清楚因为自身工作性质和家庭矛盾的原因,何峰打中学时候就开始住校,在外报喜不报忧,是个有些固执也颇有韧性的孩子,这一点跟自己很像。何畅园安慰王翊芝让她宽心,又嘱咐了她几句,这时候电话那边王翊芝突然打断何畅园的话,“等等!我看缴费处排队那个人像是二舅!我过去看看!”,何畅园不由得心中一惊,二舅是个老烟枪了,肺上有毛病,自打老伴去世以后,唯一的儿子是个海员,经常又不在家,他的肺病就一直拖着。稍过片刻,何畅园听到王翊芝叫了声二舅,两人已然聊上了,何畅园有些紧张的说,“我现在去医院!”,医院人多嘈杂,王翊芝没听清楚,兀自大声的“喂!喂!”的喊着,何畅园挂了电话,给她发了个微信,马上赶往医院。在路上收到王翊芝的信息,二舅检查出了严重的肺气肿,前段时间经常出现呼吸困难,这才不得不住院,但又不对别人讲,一个人在医院里扛着。何畅园顿时眼圈就红了,二舅虽然脾气不好,但打小是最疼何畅园的,他也不止一次的说,外甥里面就属何畅园随自己的秉性,甚至何畅园做公安也是二舅当年极力建议的。何畅园在母亲去世以后,时常会一个人出神,觉得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总觉得差了点儿什么,晃晃悠悠,飘飘荡荡。有些东西一如既忙的根深蒂固,但也另外多出来一些东西,说不清楚,但又真切的存在,语焉不详潜移默化。
等到了住院部六楼,何畅园刚出电梯就看见王翊芝正站在走廊上,她一见何畅园马上急切的走过去,把刚刚从二舅的主治医生那儿了解的情况告诉他,何畅园神色愈发的凝重,正要到病房去,王翊芝一把拉住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跟他一起到了病房门口,驻足而望,里面只有二舅一个人坐在病床上,背对着门,正全神贯注的念诵地藏经,虽然声音不大,但仍能听得清楚。何畅园欲言又止,站了一会儿,随即退到走廊上,看了看王翊芝,眼中尽是伤感,王翊芝明白他的意思,轻声的说,“你忙吧,二舅这边我多上楼来照顾着,有什么情况我再联系你。”,何畅园低着头,怅然失神,过了好一阵子,悲叹一声,想说话但微微抽噎了一下,随即又压抑着声音清了清嗓子,没再说什么。王翊芝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又轻拂了几下,两人四目相对,会心无语。何畅园准备回局里去,走到病房门口又往里张望了一下,二舅这时候把声音提高了一些,朗声继续念诵,“或使病人未终之时,眼耳见闻知道眷属将舍宅、宝贝等,为其自身塑画地藏菩萨形像。是人若是业报合受重病者,承斯功德寻即除愈寿命增益。是人若是业报命尽,应有一切罪障业障合堕恶趣者,承斯功德,命终之后即生人天受胜妙乐。一切罪障,悉皆消灭。”,何畅园心头一凛,眼中有些异样的光彩悄然放送,肃然站了一会儿,回头对王翊芝点头示意,然后就离开了。王翊芝站在门口,若有所思的听了一会儿,似懂非懂,于是转身,靠在走廊的护栏上,怔怔的看着二舅略显佝偻但坚韧的背影,久久的出神。
何畅园回到局里,陈箫芸已在办公室等着他,见他一进门,赶紧冲上去兴奋的说,“何队!三潭有新发现!走访的时候有个西山村的小卖部老板认出了黄亮,说一个月前有次早上刚开门没多久,黄亮去买烟,非要中华烟,这个老板说铺里没有,因为这个两人拌了几句嘴,大早上就闹的很不愉快,所以那老板印象比较深。沿着这个线索在周边摸查,果然有了大发现,有辆车开着哨兵模式,清楚的录下了跟黄亮见面的人,也录下了声音,就是袁柳仞!”,何畅园听了颇为振奋,紧紧握着拳头,不住的挥动。当即决定立即去三平市。陈箫芸使劲一点头,转身一边跑着一边兴奋的跳了几下。十分钟后,何畅园下楼上车,两人直奔三平。中午前见到王辉,何畅园顾不上寒暄,急冲冲到了指挥室,王辉把监控放了一遍,陈箫芸问了几个问题,王辉他俩兴奋的聊着。何畅园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巍然而立,目光炯炯。突然,他脸色骤然一变,大声的对王辉说,“把录像往前倒一下,”,王辉正说话时戛然止住,一脸诧异的连忙走到电脑前开始操作,过了七八秒钟,何畅园喊停,然后上前几步探着身子,盯着监控画面看了看,随即慢慢的直起腰来,一边往后退一边像是自言自语的念叨,“这个黄亮走路的背影,似曾相识啊!”,陈箫芸靠前站了站,也仔细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头看着何畅园,似有话说但又不确定的样子,何畅园双手抱在胸前,眉头紧锁,兀自盯着监控画面,幽幽的说,“是啊!那个凶手为什么非要拉上黄亮呢?七楼不能入住,为什么还要搬动那些东西?”,说完意味深长的看向陈箫芸,陈箫芸顿时恍然大悟,略显震惊又振奋的大声喊着说,“何队!很有可能啊!”,王辉则听的有些云里雾里,但并未多言。何畅园看了看他俩,凛然正色的说,“去御华酒店!”,三个人立即快步走出去了。
御华酒店六楼,现场依然是事发时的状态,何畅园站在611房间里,到处又看了看,紧蹙着眉头,闭上眼睛,两手微微挥动着,像在心中默默推演着案情,过了一会儿,陈箫芸和王辉急冲冲的跑过来,王辉略带些喘的,急切的说,“何队!被你说中了!酒店对面的监控虽然距离有些远看的不是特别清楚,但完全可以判定,只有在案发当晚七楼亮着灯!”,何畅园镇定的点了点头,目光坚毅,往外到了走廊上,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望向电梯口左上方的监控摄像头。何畅园朝那儿指了指,坚定的说,“这就是了!”。这时候两个工人师傅也到了六楼,何畅园上前对他们说,“辛苦二位,把这个摄像头拆下来,把后面的墙体破开,一定要慢!不着急!咱们一点一点来!”,说完拿手比划着,大概给工人师傅讲了一下,两位师傅听明白了意思,马上开始动工。何畅园转身走到王辉和陈箫芸跟前,压低声音说,“案发时附近工地上的人,还有酒店里的人,要先控制起来!”,说完王辉立即走远了一些,打电话安排布控。这时候电梯门开了,李飞宇神情严峻的走过来,冲何畅园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站在旁边的陈箫芸,微微笑了一下,他心里之前那些芥蒂总算是解开了,陈箫芸也还之一笑。然后言归正传,一行人往走廊另一边走了走,李飞宇拿出一份化验报告递给何畅园,然后低声的说,“何队,我们前天在黄亮家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凶手当时所在的卧室床下面,有一小片卫生纸的残片,经过化验,上面有四环素的药物残留,后来在611房间的洗手池里也检测出了同样的药物残留,经过询问翟丽丽,案发时她和黄亮都没有用过这类药物,而且据她回忆,案发第二天她回到家里后,闻到凶手待过的房间里有异味,就把床单被罩之类的都洗了,所以提取不到其他有用的生物信息,但翟丽丽反映,衣柜里她的内衣内裤都有被翻动过,而且按照她的直觉判断,那种异味有可能是梅毒。一开始她说自己是猜测,后来又提审她的时候,她承认黄亮曾经出轨过,感染过梅毒,所以对那种气味非常敏感。”,何畅园略加思考,随即神色凝重的说,“翟丽丽的嗅觉的确是有过人之处,我个人觉得,她的这个推测很重要!要重视!”,其他人也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领导!这上面有个通道!”,其中一个工人师傅站在三角架上,指着摄像头正上方的位置大声的喊。何畅园他们赶紧跑过去,那个工人师傅小心翼翼的用锤子在那个位置到处敲了敲,然后找到一个角度用工具使劲一撬,一块铁板掉了下来,铁板上涂着跟墙漆颜色一致的涂料,从破洞处往上看,里面竟然是中空的,何畅园示意另外一个工人师傅到七楼去,那个师傅立即会意,三分钟后,听到楼上砰然一声,再看这个洞,已然与七楼打通,何畅园马上让工人师傅把摄像头后方以及再垂直往上的墙体破开。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摄像头背后的机关赫然出现在所有人视野里,这个谜题终于水落石出。
凶手在六楼和七楼之间利用这样一个通道,设计了一个复杂的升降装置,摄像头固定其上,通过外设开关可以让通道上下的两块铁片实现打开和闭合,因为装置与外墙的结合处做了特殊的伪装处理,因此极其隐蔽。何况很快这个地方就要被拆迁,到时候这些罪证也都随之灰飞烟灭了。凶手正是用了这样一个障眼法来作案,一切都是精心布局出来的,先把摄像头放置在七楼,因为酒店面临拆迁,近几个月本来就很少人在此入住,而为了作案需要,办理的所有入住都避开了六楼。由于黄亮身高体型跟王禄亿比较接近,凶手就让他在七楼扮成王禄亿的模样,卡准王禄亿乘坐电梯到达六楼的时间点,在他出电梯的同时,黄亮开始走向711房间,出现在监控里,而七楼跟六楼的装潢也刻意保持了一致。王禄亿实际上在六楼一出电梯就被凶手控制住了,当时又没监控,凶手可以恣意妄为,在611房间杀害王禄亿后伪造了自杀现场,等到酒店停电,利用三秒钟的延迟,摄像头被下降到六楼,然后重启继续录像,而凶手在此之前就已经走步梯到达七楼,然后跟黄亮通过天台阁楼原路返回。何畅园等工人师傅离开以后,把整个过程推演一遍,其他人既惊愕又愤慨,李飞宇情绪有些激动,急切的说,“工地和酒店的人,我一个一个去审!”,何畅园嘱咐了他几句,李飞宇重重的说了声“明白!”,然后给王辉使了个眼色,两人随即开始行动。刚冲到电梯口,何畅园又叫住了他们,表情严峻的说,“我跟丫头回三潭,马上彻查袁氏集团!咱们双管齐下!”,王辉使劲点点头,举起拳头用力一攥,跟李飞宇交换了一下眼神,振奋的说,“两头堵!”,何畅园神情坚毅的笑了笑,成竹在胸。
下午回到三潭,何畅园申请到搜查令,马不停蹄直奔袁氏集团。到了地方,何畅园出示文书,一行人立即分头行动。云凰兆镇静如故,只是眼神里渐渐弥散了些凄凉与落寞。两人彼此都没有说话,公事公办,无需赘言。云凰兆怅然枯坐,出神的看着窗外,眼睛甚至都不曾眨一下,幽幽的散发着些凛冽的寒光。何畅园则来回的踱着步,心事重重,步履深沉。大概半个小时后,陈箫芸捧着一个大文件盒过来,里面堆满了袁柳仞的各种文件,笔记,便笺等,何畅园仔细的翻看着,他的目光随即停留在一本鹅黄色的日记本上,于是拿起来看了看,日记的日期并不连贯,而是断断续续的,也没有规律可言,多是些随笔感悟,其中有这么一段文字。读之令人荡气回肠,唏嘘不已。
“人生之艰难,就像那不息之长河,虽有东去大海之志,却流程缓慢,征途多艰,然江河水总有入海之时,人生之志却常常难以实现,令人抱恨终生。”,思之缘由,莫过于江之入海有无尽之时间,虽一时阻碍,假以无穷之岁月,终将入海,而人生苦短,如朝露春冰,往往不得其时,心余力绌,引以为憾,此天时之悬殊也,非人力可为。然大丈夫仍应效东流之水,定赴海之志,哪怕中道而折,亦可遍阅千山,吞吐自然,仰皓月而心生灿烂,纵四海以胸怀峰峦,这般仍不失高洁之义,英雄之气也,如此亦足可慰平生所愿。
另外日记中也不乏一些反复修改过的诗词,何畅园看着看着,心中倒生出很多兴致,赞叹之情溢于言表,不由得轻声念了起来。
《虞美人·秋闲》
新梧旧晴 山肥水瘦 料是哪般容光得愁
折罢心儿 寄了何处可休
横笛桃下而蹊 吹梨雪 竟白谁头
露声重 山水犹可期 且度梅后
门庭夕烧海棠 黄花诗句者 人面春风
且拾雁光 心丝依旧尔红
陌上云雷唱 应裁栀子妆鹅绒
怎个夜 任来一窗溪月照醒。
《无题》
吹帘旧岁漂落汐
月自钩满霜从澜
窗烛空剪胭脂肥
花锄了寞任竹喧
院深梧桐秋长锁
未解今夕是何年
江上涛涛似归人
长使蛾眉压阑干
谁教绣针惹青黄
袖上风雪忽又唤
儊墨斜行淹迟字
且照颜色落一参
浪淘沙•江舟行
披江寒清雨
鹂枝鸭水
白头衰蒿嗔溪柳
脂面芸薹嘻杏头
桃妆盥否
昏窗掷千帆
春山恶水
榴灯花闹应识妖
江心只歌月自流
一去轻舟
陈箫芸凑上前,也止不住的连声称赞,小声的在何畅园耳边说,“何队,我都有点儿恍惚了,这算是个有才情的人吧,怎么就干出来那么多狠毒的事儿呢!”,何畅园微微有些诧异,抬起头看了看陈箫芸,眼神里隐隐些许责问,但并未说什么,陈箫芸尴尬的努了努嘴,知趣的往旁边稍稍站了站,不再多言。这时候楼下传来很大的嘈杂声,何畅园起身走到窗边,见公司进门处外面堵了一大帮人,保安那老头正跟对方大声的争吵,双方都情绪激动,不依不饶。有人慌忙跑上来,神色紧张的对云凰兆小声说了几句,云凰兆随即起身,走出两步又站住,转头对何畅园说,“何队。我去处理。”说完就往外走,何畅园并未多言,仍是站在窗边看着下面,静观其变。
过了一会儿,云凰兆到了大门口,凛然伫立,不怒自威。这时沈大宝从车上下来,一脸怒气的走到其他人前面,隔着栅栏跟云凰兆对峙。云凰兆又稍稍往前两步,淡淡的说,“大宝,今天公司有要紧事在处理,回头我去找你请教。”,沈大宝没等云凰兆说完,猛然摆了一下手,然后又挑衅的指着她说,“少来这一套!我来也是处理要紧事儿,既然都忙,那就别在这儿扯淡了!今天我必须见着云风禾那兔崽子!”,他身后的其他人随即高声起哄,一时间乌烟瘴气的。云凰兆倒像平常聊天似的,不急不缓的说,“你们的事儿你们自己解决,不过风禾不在公司,你可以联系他,我的弟弟我了解,天大的事儿他也不会逃避,你想见他,约他就是了。”,沈大宝迟疑了一下,他明白云凰兆所言非虚,云风禾的性子的确如此,犯错立正,挨打站稳。不过他又想到自己这么兴师动众的闹这么一出,就这样转头回去,面子上颇为难堪,于是依然胡搅蛮缠的说,“那兔崽子在不在,我得进去搜搜看才知道!”,云凰兆正要再劝慰他,还没开口,何畅园在身后大声的笑着说,“这是好事儿!云总,让他们进来呗!正好我这儿人手不够!”,云凰兆转头看了看何畅园,笑而不语,又对那保安点头示意,那老头气性也挺大,仍是愤懑未平,不情愿的把门打开了。沈大宝认出了何畅园,一时在原地怔住,身后那些乌合之众也都马上换了一副畏缩模样,低头丧气。何畅园走到沈大宝跟前,伸出手要跟他握,沈大宝尴尬的笑了笑,稍稍往前探了一些身子,也伸出手。何畅园一把攥住沈大宝的手,慢慢的用了些劲道,同时凛然正色紧盯着他,沈大宝这会儿彻底没了底气,眼神慌乱的扭捏着哭不是哭笑不是笑。何畅园随即松开手,仍笑着说,“来吧,进来帮我们一块儿搜!完事儿一块回局里,给你们记功!”,沈大宝连连摆手,退后了几步,转头恶狠狠的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一众人等马上上车,仓皇而去。何畅园朗声一笑,连连摇头,转身往回走,看了看云凰兆,见她依然是云淡风轻的站着,顿时心思微微一沉,欲言又止,不动声色的只略一点头,回楼上去了,云凰兆见他走远了,便给云风禾打电话,提醒他小心,电话那边云风禾正跟人聊的火热,满不在乎的说,“行啊,他想来就来呗!能好好说就好好说,不能好好说我就陪他练着玩玩儿!”,说完又忙不迭的跟其他人嬉笑打闹,“行了行了姐!先不说了!”随即挂了电话。这时有人过来对云凰兆悄悄说了几句,她点点头,那人随即离开。云凰兆站在原地,眉宇之间似有青叶间黄,落而知秋,她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又上楼去了。
巴山夜雨餐厅,傍晚六点十分,座无虚席。程溪苹正在台上浅吟低唱小时姑娘的《珠宝盒》。
绚烂的山顶 光年外繁星
我沉醉于遥远的奇景
蓝色在闪烁 红色在炽热
我富足喟叹着 在跋涉
生命的山顶 若能够摘星
我寄情于真实的迤逦
打开珠宝盒 有挚爱几颗
夜色轻如丝绒 有眷恋 降落…
俞凤檐在厨房帮完忙,走出来靠在角落的墙上静静的听着,突然,喜莲雨不知道从哪儿跳了出来,拍了她一下,冲她欢喜的笑着,俞凤檐赶紧站直了身子,略显尴尬的跟她打着招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连连的点头示意。喜莲雨反而笑得更大声了,娇俏的说,“姐,你紧张什么,都是溪苹的闺蜜嘛!一回生二回熟,放松点儿!”,俞凤檐兀自附和的笑着,仍没想好该说些什么合适。喜莲雨拉着她坐到了最后一排,主动的跟她聊着,问东问西,过了一会儿,俞凤檐可能也被喜莲雨带动着,感染着,慢慢放松下来,两人正悠悠畅快的聊着,程溪苹在台上冲喜莲雨喊着,让她到台上去,喜莲雨倒是爽快,使劲一点头,又对俞凤檐灿烂一笑,然后跑到台上去了,说了几句玩笑话,随即清了清嗓子,开始又唱又跳。一首李柏凝的《像蘑菇一样生活》。
像蘑菇一样生活
渺小但懂得天空海阔
没人聆听的诉说
长成坚韧的执着
像蘑菇一样生活
平凡却无比快活
藏在谁都不了解的角落
不要虚伪的附和…
喜莲雨唱的一半的时候,很多人跟她一起合唱,载歌载舞,热烈欢快。喜莲雨更是兴奋的跳下台去,随心所欲的舞动起来,无所谓什么舞姿,也不必讲究什么章法,反正就是又蹦又跳,快意洒脱。她旋转跳跃,来到后排,一把拉起仍是矜持端坐的俞凤檐,带着她随着节奏来回的摇晃,俞凤檐顿时满脸通红,眼神慌乱的想要挣脱开,但喜莲雨紧紧的拉住她,还朝她不停的做鬼脸,嘻嘻哈哈放声大笑。这时候旁边很多人也跟着起哄,围绕簇拥着她俩又唱又跳,俞凤檐哭笑不得,半推半就的被裹挟其中,东倒西歪的,慢慢的,气氛已然烘托到这一步了,情境使然,俞凤檐索性也豁了出去,随便拉着旁边的任何人,尽情的释放开来,沉浸其中。走不出自己,到哪里都是牢笼,俞凤檐明白这个道理,也时常希望自己不妨洒脱一点,但说来容易,行之则难,到了今天果真打开了自己心中的枷锁,反观自照觉得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做回自我原来如此简单,哪怕是一间历经千万亿年黑暗的房间,仿佛积重难返,坚不可摧,能够打破它的,也无非仅仅是一刹那的烛光入照。见相非相,即见如来,一弹指顷,若一念间。
俞凤檐不经意间,目光穿过人群看到程梁丰急匆匆从楼上下来,铁青着脸,快步走出餐厅。她又往外瞥了一眼,若隐若现的,看见云风禾站在外面,好像灰头土脸的样子,天色昏暗,加上人影绰绰,转瞬间就找不见了,俞凤檐连忙奋力拨开人群钻了出去,等好不容易到了外面,程梁丰跟云风禾都没了踪影,她急切的张望了一会儿,颇为失落的转身,准备回餐厅里,突然间又停住,心中不由得一阵惊愕,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过于失态了,不自觉的,难以克制的,但其实又欲盖弥彰,她在关心云风禾,乃至牵挂着他。一切都来的悄无声息,又振聋发聩。
俞凤檐兀自站在餐厅门口,看着里面依然欢欣鼓舞的人群,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致,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思绪纷飞,难以名状。其实程梁丰跟云风禾就在离她相隔不到十米的一辆车里,对刚刚她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程梁丰面色凝重的看向云风禾,目光中貌似质问,“小子!那丫头是不是中意你?”,云风禾身上有伤,他稍稍调整下坐姿,有些艰难的抬了抬左手臂,探着头望向俞凤檐,幽幽的笑了一下,随即笑容慢慢冲淡,止住,脸上隐隐浮现着一些落寞,怔怔的出神,稍作片刻,他轻轻的说,“我也喜欢她。”随即瞥了程梁丰一眼,见他依旧板着脸,越发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云风禾不由得笑出了声,又换上戏谑的语气,说,“年轻人的事儿,你又不懂!”,程梁丰并不说话,紧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低声暗暗叹了口气,然后提高声音说,“那还说你的事儿,想好怎么收场呢!”,云风禾轻蔑的一笑,微微仰着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倔强的说,“我是笨了点儿,但绝不蠢,那地方有监控都拍下来了,哪怕没那监控,当时我车还录着呢!我是正当防卫,等那小子踹了我半天我才开始还手,要不我也不会这副德性!”,一边说着一边又侧着身子捏着自己的后脖颈来回推拿,程梁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还逞强!你把他儿子打进医院,沈赵遇杀了你的心都有!接下来别到处晃荡了,躲一阵儿!让你姐处理!”,云风禾仍是一脸愤慨的骂骂咧咧,但看见程梁丰眼神愈发的凌厉,不容辩解,就不再多说什么,虽不情愿,不过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紧张,但欲言又止,程梁丰觉察到他的异常,打了他一拳,不耐烦的说,“有屁快放!”,云风禾咬着嘴唇,看得出内心颇为挣扎,又纠结迟疑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讲了出来,“刚才沈大宝有句话让我联想到以前的一件事,倒不是忘了,主要是一直在犹豫该不该跟你说。”,程梁丰皱了皱眉头,带着疑问嗯了一声。云风禾神色悲戚的继续说,“干妈出事那天,我见过那个凶手!”,程梁丰眼中凛然一道寒光闪过,神情越发变得阴沉,透出一股狠劲儿。云风禾低头略有沉思,语气凄然的接着说,“当时本来是在玩捉迷藏,你们家斜对门不是没人住嘛,我就翻墙过去躲在了里面,其他小孩儿那肯定找不到我呗,我还很得意,也不记得是谁说了一句,去别的地方再找找,一会儿还回来。所以我就一直躲在里面,后来听到外面有动静,我以为是那些小孩儿又回来了,就悄悄从门缝里往外看,见有一个男的在偷偷撬你们家门,但是很奇怪,他一开始用的是左手,看起来还挺熟练,然后又换到了右手,反而在那儿鼓捣了半天,他给我的印象就是,本来是个左撇子,但不知道为啥非得逼着自己用右手。我以为他是小偷,因为害怕,就不敢出声。再后来他撬开门进去了,我看半天没了动静,心里害怕,就赶紧翻墙跑开了,等我再见到你,想跟你说这事儿的时候,知道干妈已经出事了。我心里一直有这么一个阴影,没对任何人讲过,但刚才打架的时候沈大宝开始骂娘,我也火大就跟他对骂,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怪不得你那是干妈,妈都让人给干了,不是干妈又是啥!我一听这不对劲,就故意激怒他,套他的话,他又说了一句,人家即使不灭口,给你妈来那么一针,,染上病,照样活不长!”,云风禾见程梁丰手剧烈的抖动着,面色阴郁的愈发瘆人,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说,把手抓在他的胳膊上,拍打着以示安慰,程梁丰沙哑着声音,冷冷的说,“就这些?”,云风禾点点头,想再劝一些话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程梁丰目光转向窗外,内心悲愤而又极力克制,兀自重重的呼吸着,整个人仿佛都笼罩在一层铁黑色的阴影中,过了好大一会儿,他转头看向云风禾,神色稍稍松弛了一些,长叹一声,声音像被砂纸狠狠磨过一般,低沉的说,“也就是说”,他顿了一下,微微有些哽咽,稍加平复了一下,继续说,“也就是说,左撇子,有传染病。”,云风禾小声打断了他一下,更正说,“沈大宝的意思,指的是艾滋病。”,程梁丰点了点头,眼睛骤然挤压了一下,没再说什么。云风禾略显急切而又困惑的问了一句,“到底为啥一直不报案呢?”,程梁丰看了看他,眼神微微有些躲闪,突然一把推开门,跳下车,头也不回的走开了,足步深沉,只影凄寒。天黑了,北风乍起,撞的满世界叮当作响,天边的山上,像几双黯淡失神的眼睛,里面幽幽飘着些红血丝一样的残云败絮,几团黑云急冲冲直扑过去,一巴掌打在那些眼睛上,山仿佛消失了,或者,被这么重重一击,从天边摔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