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春去山外山2025-03-17 13:009,724

  何畅园正在宿舍迷迷糊糊的睡着,手机响了好几遍,他不耐烦的骂了一句,眼也不睁,兀自抬手在枕头边到处摸着,找到手机拿过来一看,是何峰打过来的,他陡然一激灵,立马坐了起来,精神抖擞,略微也有些紧张,盯着手机迟疑了一下,接通了,何峰说王翊芝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所以问他在不在一起,何畅园正要解释,何峰在那边说王翊芝现在把电话回过来了,“那我先挂了。”,说完何峰停顿了一下,但并没有挂电话,何畅园哦了一声,一时间愣住,仍仔细听着电话里的动静,过了两三秒钟,何峰小声的说了一句,“我先挂了…爸。”,随即挂断电话。何畅园听到这久违的一声称呼,百感交集,喜极而泣,举着手机久久没有放下。过了好一会儿,他起来洗了把脸,不由得哼起了小调,简单收拾了一下桌子上吃剩下的饭菜,然后回办公室去了。

  陈箫芸还在埋头分析从袁氏集团取回来的资料,见何畅园走过来,跟他打了个招呼,何畅园站在她身后看了看桌子上堆满的资料,想打哈欠又克制住,用手捂着嘴,然后走到自己位置上喝了口水,使劲搓了搓脸,定了定神,说,“袁柳仞是个城府极深的人,能留给我们的,肯定都是想让我看的!”,陈箫芸没有接话,附和着笑了笑,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何畅园站到镜子面前,理了理头发,又来回端详着自己的脸,重重叹了口气。陈箫芸扭头看了看他,没忍住笑了出来,何畅园从镜子里瞥了她一眼,故作生气的嘟囔着,“笑啥呢!没见过这么帅的老头?!”,陈箫芸索性站起身,一边活动着腰一边半开玩笑的说,“何队!应该说,是没见过这么老的帅哥!”,何畅园回头瞪了她一眼,随即也嘿嘿的笑起来,又整了整仪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幽幽的说,“唉!老了不少。”,然后转身回到座位上,高翘着二郎腿,问陈箫芸,“说说吧,丫头!有啥想法?”,陈箫芸站在原地,略加思考,往上吹了吹有些干涩分叉的刘海,一脸疑惑的说,“何队,现有的证据已经完全可以定袁柳仞的罪,不过这里面总觉得有些地方怪怪的,就像你刚说的,能留给我们的,都是想让我们看到的,不过具体是哪儿跟哪儿不对劲,还不好说。”,何畅园沉思片刻,目光盯着旁边桌子上刚烧开水自动跳闸的保温壶,看着那些袅袅升腾的水汽,微微出神,又自言自语似的说,“证据还没有做到完全充分,胡大伟还没抓住,是个缺项。还有那个杀手,刚有点儿眉目,不过想找出这个人,恐怕也不轻松。”,陈箫芸拉过来一把椅子,靠近何畅园坐下,眉头微蹙,一脸认真的说,“何队,我一直在注意袁柳仞写的那些诗,感觉好像都是女性视角,很奇怪,这是不是有点儿反常?”,何畅园想了想,语气也不甚确定,说,“我也说不好,他的手稿作字迹鉴定了吗?”,陈箫芸点点头,然后起身走过去在桌子上翻找了一会儿,拿了一本日记过来指给何畅园看,“字迹没问题,就是诗词读起来怪怪的,你看这儿还有两首。”,何畅园随即小声念了起来。

  《无题》

  何物最相思,檀露穿雾帘。

  依水月上萍,又逢昨时圆。

  旧时绿作波,潇潇埋阶前。

  院深锁白夜,烛落没鱼雁。

  陌上几番秋,折柳未曾珊。

  还与绕山溪,莫教空嗟叹。

  今夕共一轮,天涯不惜远。

  巴窗听寒笙,半醒马蹄喧。

   

  《七夕》

  铜月锁云池,乌鹊剪雨丛。霓泉洗羽光,舒翼卷流萤。暮浅炊一半,无寻葡萄藤。青衫羞斯文,红粉娇灯笼。萝墙相思瓣,姝影嫁东风。盈窗七夕露,月自今夜清。星漫金风桥,云摘巫山梦。凭栏仙子笑,桂酒邀华筝。娥眉春几何?长使暖寒宫。恨醉误明朝,且留遍山红!

  何畅园仔细品味着诗里的意思,琢磨了一会儿,微微的点着头说,“确实像女性的语气,哀怨,婉转,细腻,跟袁柳仞的大众形象相差很大,不过…”,他顿了一下,抬起来看了看陈箫芸,若有所思的样子,“像李清照写过很多豪放派的诗,南唐李煜又偏好婉约凄美,这里面也没法儿一概而论。”,陈箫芸虽然也表示认同,但仍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何畅园话虽这么说,但心中也是疑窦丛生,只是参悟不透,未可名状。稍作片刻,何畅园对陈箫芸说,“这个先存疑。翟丽丽提供的情况要重视,走访不能停,要加大力度,这个凶手藏的再深,也不可能一点破绽都没有!另外,盯住云凰兆!”,陈箫芸点头会意,肃然正色,大声的说,“明白!”。说完转身走出去了。何畅园又拿起刚才那本日记,念一会儿,顿一会儿,心中思潮起伏,眉头越皱越紧,神色含深,目光凝重。

  中午时分,三潭市隆溪别墅区,沈大宝家。他在医院包扎过以后就回来了,兀自摔摔打打的暴跳如雷,又纠集了一帮人正谋划着如何报复云风禾,这时候江岚星急冲冲的找上门,没等进屋就大声的喊着沈大宝,沈大宝连忙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迅速起身到楼上去了。江岚星平日里也是个颇有城府的人,一向稳重,今天却一反常态,如临大敌似的,见屋里只有沈大宝自己,便急切的靠近他坐下,发现他身上有伤,不解的问,“怎么回事这是?”,沈大宝顾左右而言他,搪塞的说,“喝高了磕的!说事儿吧,看把你急的!”,江岚星神色惶然的一点头,稍稍压低些声音说,“西江的厂子出事了!我也是刚得到消息,有人举报污染环境,很多记者已经进厂子里了,我这儿倒是小事,关键是你!你的人啥情况?电话怎么不接呢,都联系不上你!”,沈大宝也是脸色骤然一变,先是恼怒的说,“别提了,手机摔坏了!”,说着话重重的骂了一句,然后忙不迭的起身冲过去拿起固话,五秒钟后电话接通,沈大宝歇斯底里的喊着,“撤!马上!把车间门锁死!对!必须给我顶住!”,江岚星听不清楚对方说了什么,只见沈大宝气急败坏的继续喊,“废物!不行就打!绝对不能让他们进车间!打出了事我负责!”,然后他骂骂咧咧的挂了电话,站在原地,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江岚星重重叹了口气,懊悔的说,“大意了!之前咱俩还商量过换地方的事儿,我一出国,你也忙,都给耽误了!”,沈大宝转过身,眼神慌乱的看着江岚星,像是自言自语的说,“老爷子要是知道这事儿就全完了!”,江岚星欲言又止的瞥了他一眼,心里在想这真是个不成器的败家玩意,顿了一下,仍故作宽慰的说,“不能吧!也不至于那么严重!”,沈大宝眼神里已经有恐惧在其中回转,并不作声,来回焦急的踱着步。此时此刻的每一秒,对沈大宝而言都是莫大的煎熬,他脚步越来越急,也越来越乱,过了十几分钟,他又抓起电话,还没来得及接通,江岚星惊恐的忽的一下站起身,把手机往前一推给沈大宝看。是沈赵遇打过来的!沈大宝顿时面如焦灰,仍举着电话的手抖动不已,嘴唇神经质一般的翕动着。江岚星走过去,把手机塞给他,唉声叹气的往旁边走了几步,焦躁不安的站着。沈大宝壮着胆,长长吐了口气,接通电话,没等他开口,沈赵遇在那边厉声质问,“岚星!大宝怎么回事!”,沈大宝不自觉的把手攥紧,颧骨一耸一耸的,小声叫了句,“爸。”,沈赵遇顿了一下,随即问他,“在哪儿!”,沈大宝回答在家里,话音刚落,沈赵遇重重的说,“等着!”,立即挂了电话。沈大宝慢慢挪到沙发旁,瘫坐下去,惶然失神。江岚星与他面面相觑,眼神里隐隐多了许多惊惧,脸色也愈发的难看。

  半个小时以后,沈赵遇自己一个人,像是裹挟着一阵疾风而来,风中似有霹雷红闪。进门后金刚怒目,危坐不语。江岚星尴尬生硬的冲他笑了笑,见他并不理睬,随即低下头去,黯然失意。沈大宝缩手缩脚的刚把茶水端到沈赵遇跟前,他一个巴掌打飞出去,狼藉一地。沈赵遇震怒而不屑的盯着沈大宝看,仍不言语,过了一会儿,沈大宝扑通一声重重的跪下,声泪俱下,“爸,我错了,真知道错了。”,没等他说完,沈赵遇飞身一脚把他踹出去一丈多远,厉声怒骂,“烂泥糊不上墙!”,江岚星赶紧上前想要去劝,沈赵遇转头指着他,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江岚星随即停住,自知理亏,只好站在原地,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沈赵遇重重的呼吸着,拽了拽领口,稍稍整了一下刚刚因为用力过猛扯开的风衣,退后一步又坐下,声色俱厉的说,“说说吧!想怎么办!”,沈大宝看了江岚星一眼,见他漠然不语,只好爬起来往前站了站,再次跪下,颤抖的说,“交待过老六他们了,必须顶住,不能让…”,话说一半被沈赵遇怒声打断,“放屁!你车间里鼓捣的那些东西,图片已经发到我手机上了!”,沈大宝一听立即惊慌失措,彻底乱了方寸,浑身颤抖个不停,一头磕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大声哭号着。沈赵遇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没用的东西!”,同时转头扫看了一眼江岚星,江岚星虽然低着头,但也能觉察出沈赵遇骂的这一句捎带上了自己,他故作镇定的兀自站着,紧紧抿着嘴,大气不敢出一声。沈赵遇微微仰起头,目光看在半空中,脸上两条深重的法令纹如刀刻斧劈一般,令人不寒而栗。过了一会儿,他稍稍收敛了些怒气,清了下嗓子,对江岚星说,“岚星!你这不成器的小舅子捅了这么大一娄子,又是在你厂子里,你难辞其咎!”,话到此处他顿了一下,随即意味深长的接着说,“你是个知大体识时务的人,什么想法?”。江岚星微微转了下身,正面对着沈赵遇而立,抬头跟他眼神碰了一下,马上又躲开,但他看明白了。丢卒保车本来就是沈赵遇的一贯做派,现在就正是这样一个关头。他没有马上回答,站在那儿一副内心极度挣扎的样子,稍过片刻,突然作出大义凛然的姿态,目光笃定的看着沈赵遇,果断的说,“都是岚星考虑不周,鬼迷心窍,我责无旁贷!”,沈大宝一脸惊愕的抬头看向江岚星,眼神里充满着迷乱和感激,这时候沈赵遇站了起来,慢慢走到江岚星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之情隐隐浮于眉宇,但江岚星仍可感受到他目光中颇具威慑的压制,于是低头不语。沈赵遇随即往门外走去,经过依旧匍匐在地的沈大宝旁边时,冷冷的撂下一句,“你的股份拿掉10%!”,沈大宝先是一脸错愕,马上又反应过来,唯唯诺诺的连声说好。沈赵遇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江岚星走过去,一把扶起沈大宝,强颜一笑,沈大宝往后退了一步,一抱拳,朝他作了一礼,因为内心激荡,声音略显颤抖的说,“啥也不说了,打今儿起,兄弟跟你了!”,江岚星倒是镇定,也没有因此显露出有所动容,平和的点了点头,随即看了看时间,说,“我先回吧,去处理一下。”,说完就往外走,沈大宝忙不迭的跟上,先一步替他打开车门,江岚星上车后,嘱咐他接下来切忌乱动,好好养伤,说着话有意无意的朝别墅二楼扫了一眼。沈大宝脸上一惊,赶紧掩饰过去,连连点头答应。江岚星淡然一笑,然后离开了,等走出一段距离,他脸色骤然一变,抬手用力拍了一下方向盘,然后唤醒车载音乐,兀自打着节奏连续的拍着,目光凌厉而微妙。沈大宝回到屋里,刚才一直猫在二楼的一帮人已下楼来了,凑在一块儿议论纷纷,一片嘈杂,见沈大宝进门,立即打住,面面相觑,又都望着沈大宝,似乎在等他吩咐,沈大宝瞥了他们一眼,恼怒的骂了一句,“还不滚?!”,其他人自讨没趣,随即灰溜溜的一拥而出。沈大宝兀自在原地站了很久,怒气难平,恼羞难当。

  中午吃过饭,已经隐约听到些风声的俞凤檐急冲冲赶到云凰兆的住处,门没关,她在门口叫了几声,没人应答,于是走了进去,听到二楼有动静,便往楼上走,到了上面闻到很重的异味,又见卫生间门半开着,云凰兆在里面像是收拾着什么,俞凤檐轻轻叫了一声,云凰兆随即探出头看到了她,打了个招呼,让她到一楼等会儿,俞凤檐问用不用帮忙,云凰兆一边叮叮咣咣的拾掇着,稍稍有些喘,一边冲外面说,“没事,马桶堵了,我掏一下,马上就好了。”,俞凤檐不由得感到诧异,一个平日里衣妆发型乃至待人接物都一丝不苟,如此讲究精致的人,居然亲自顶着那么大的臭气掏马桶,实在是匪夷所思。俞凤檐刚想开口说什么,又随即止住,迟疑了两三秒钟,然后下楼去了。她明白,自己又帮不上忙,何况即使能帮,也不见得下得了手。

  过了二十多分钟,云凰兆下楼来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依然是端雅素洁,气静神闲,见俞凤檐坐在沙发上一副心事不宁的样子,便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对她淡然一笑,走到一边去,设置了一下新风系统,然后回来在她对面坐下。两人默然静坐,一时间气氛稍稍有些深沉,又有些微妙。俞凤檐心里是焦躁的,但她知道云凰兆已然明白她这番过来是怎么回事,不过云凰兆不说话,她顿时也开始赌气,凭什么自己总得首先去开口,主动去表示。此刻,偏不!她也不清楚自己哪里冒出来的一股邪火,反正就是莫名其妙的较上劲了。云凰兆给她添了茶,看她低着头,一脸焦灼又倔强的表情,心里也明白了一些。云凰兆眼神依然是平和的,但此刻像是微微笼罩了一层沾湿了雾气,半明半暗微亮的哀伤,她望着茶杯里细若游丝婉转缭绕的水汽,语气略显感慨,浅吟低语的说,“妹妹,你喜欢喝绿茶,想必也有所了解,六安瓜片比较耐泡,黄山毛峰正好相反,所谓这茶香,是渐渐冲淡,还是急转直下,并没有优劣之分,对于喝茶的人,也不是非此即彼,而是各有喜爱,相安无事。你说呢?”,俞凤檐听明白了这个道理,但她却不想依着这个道理,更不见得要听得进去这个道理,因为她心乱如麻,始终静不下来,胸中一阵阵的闷塞,有股火气越烧越大,不可抑制的几乎快要冲撞出来,她突然抬头看着云凰兆,生硬的挤出一丝苦笑,强作镇定的说,“知道了,云姐,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先回去了。”,说完站起来就往外走,刚到门口,听见云凰兆叫了她一声,随即站住,转身望去,云凰兆目光中满是抚慰,平和的说,“妹妹,你是你,他是他,很多时候,不需要另外多做什么,想要为他好,先要自己好。”,俞凤檐一时间怔住,心中似有电光石火一闪,但又没能完全了悟,加上心绪不宁,仍是烦躁,只是敷衍的点了点头,然后匆匆离开了。云凰兆兀自坐着,轻轻叹了口气,随即闭上眼睛,仿佛禅修入定一般,久久纹丝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云风禾的声音,一睁眼刚好见他进门,云风禾也有些急躁,不过倒还稳得住,坐在沙发上朝云凰兆笑了笑,难掩得意的说,“姐,听说了没?江岚星被人举报了,拔出萝卜带出泥,捎带着沈大宝的事儿也被扒了出来!”,云凰兆轻轻嗯了一声,悠悠的问,“是他西江那个厂子吧?”,云风禾点点头,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说,“对!听说是环保问题。他这个厂子本来就半死不活的,但一直没停,原来是跟沈大宝搅到一块儿去了,现在都传开了,说沈大宝在里面制假药,然后低于市价中标进入沈隆集团的采购,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狠起来连他老子都坑!”,云凰兆兀自端坐着,倒没有任何值得得意的迹象,眼神里有一个微妙的情绪快速闪了一下,但转瞬即逝,又马上回归到平素中的深沉幽静,问云风禾,“报道出去了?”,云风禾拿过杯子,自己添了些茶水,喝了一小口,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手,“暂时没有,不过也快了,朋友圈,小视频,网上都炸开了!这是有人存心整他俩!”,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别有意味的看了看云凰兆,云凰兆明白他的意思,微微摇了摇头。云风禾随即重重冷笑一声,接着说,“那就是得罪别人了!江岚星平时那么高调,老是一副舍我其谁的派头,给他上点儿眼药也好,以后眼睛能放亮点儿!他还好说,那厂子又没啥效益,损失不大,沈大宝那小子可就惨了,我要是他老子,恨不得宰了他!”。云凰兆见他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有些责怪又有些宠溺的数落他一句,“别老说风凉话,管好自己,还有,不是小孩子了,别老打架。”,云风禾做了个鬼脸,兀自没个正形的笑着。云凰兆接着又说,“沈赵遇不会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无非是江岚星多牺牲一些。”,云风禾脸上的得意顿时消散,若有所思的琢磨了一会儿,带着些恼火又不甘的语气说,“那就便宜沈大宝那小子了!”,说完把余下的茶一饮而尽,又把杯子重重磕在茶桌上。这时候云凰兆的手机响了,她稍稍往旁边探了一下身子一看,没有去接,却转头看向云风禾,云风禾见她意味深长的笑着,正满心疑惑,起身过去拿起手机,随即哼了一声,不屑的笑了笑,说,“说曹操曹操到!”,然后把手机递给云凰兆。电话接通,那边的江岚星语气急切的说了一大通,云凰兆按了免提,平静的听着,时不时看向云风禾,两人相视会意,静观其变。江岚星约云凰兆见面谈,并一再恳请她务必不要推辞。云凰兆答应一见,江岚星连连称谢,说半个小时后来接她。云风禾目光关切的看着云凰兆,姐弟俩一向默契深厚,很多事情不必多言,云凰兆目光笃定的朝他一点头,云风禾便起身一笑,先行离开了。

  江岚星在望佛海的边儿上有一处院子,是他父母留给他的,因为常有海潮侵袭,周边很多人都陆续搬走了,他的老宅在观音山的半山腰处,位置和视野都属绝佳,江岚星在父母过世以后,重新进行了翻建和装潢,俨然成了一处精巧别致的海景房。云凰兆迎着海风站在露台上,看着远处影影绰绰的轮渡,微微有些出神。太阳已换上夕红色的长裙,飘逸飞扬,裙边洁白的绣花随着她旋舞的越来越快,一个个被飞掷到天上,黑色的海鸥驭光而飞,悠悠荡荡,像极了她眼眸中灵动流转的光芒。江岚星也渐渐望的出神,眉宇间淡淡一缕轻愁,感慨的说,“小时候父母经常出海,哥哥带着我和妹妹在家,每到这个时候,我们仨就坐在这儿,等啊!等,等了很长很长时间,猜着远处哪艘船是爸妈的,等越来越近了,认出了爸妈,那种开心,一辈子都忘不了,后来遇到再多高兴的事儿,也抵不上那种开心。”,说到这里,江岚星顿时红了眼圈,微微有些哽咽,怅然失语。云凰兆转身看了看他,或是心生恻隐,或是感同身受,轻轻叹了口气,慢慢的说,“江总的经历,我略有耳闻,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对您而言都是不小的打击,但同时也锤炼造就了如今的您。人生海海,山山而川,释怀还是沉沦,一念之差,唯心自造。”,江岚星认同的点点头,问她,“云总也信佛吗?”,云凰兆微微一笑,又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海空,悠悠的说,“这倒谈不上,信佛讲究修行,我是个愚钝的人,恐怕难以精进。对我而言,或许有信仰,或许也不是,简单说,就是一份相信吧。”,她顿了一下,理了理鬓间纷飞的长发,继续说,“我相信平静,或者说平静就是我的信仰。不管发生什么,平静就好,无论得失,接受就好。”,江岚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端详着云凰兆的侧影,眼中生出许多赞许,其中也不乏一丝丝生动的情绪。他定了定神,接着云凰兆的话题说,“大道至简,儒释道都讲究一个平和,所谓归元无二路,方便有多门,殊途同归而已。毫不恭维的说,云总的境界,已经是可望不可及了。”,随即眉头微微一皱,颇有些顾影自怜的感叹了一句,“俗世洪流,喜怒哀乐,明明知道这是苦海,随波浮沉永无宁日,却身不由己呀!免不了沉沦其中,实在是自欺欺人。”,云凰兆转身,在小圆桌的另一边坐下,看了看江岚星,坦诚的表达了不同的看法,“江总,有多少人都是这样为自己开脱的,身不由己倒是不假,但身是我的,还是我是身的,这是个问题。被情绪牵制住,势必身不由己,如果情绪为我所用,也未必全是随波逐流。”,江岚星听了深有触动,饶有兴致的说,“所谓色身,实为四大和合之物,为我所用,非我所有。我是知道这个道理,却并非真懂,云总懂这个道理,更能践行,我跟云总的差别,也就显而易见了,知道和懂之间,一字之差,一念鸿沟,难啊!”,云凰兆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而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悠长的汽笛声,旷远而孤独,不由得心头一凛,眺望着西边已被落日余晖渲染浸透的橘红色的海空久久的出神,江岚星也转头看了过去,思潮翻涌,两人一时无言,默然静坐。

  过了一会儿,云凰兆回过神来,淡淡的说,“难就难在分别心,人都习惯于向外给出一个定义,建立一套标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用佛家的话讲,凡夫俗子其性刚强,难调难服,以致因蔓不断,苦海无边。实际上很多问题都是自我矛盾投射出去的,与其说别人惹到了你,不如说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分别心太重,什么事都想用自己的标准去丈量别人。怎么可能不烦恼呢,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在家门口叫门,问你在不在家,你答应是或者不是,就都暴露了,你会怎么做?当然是置之不理,不去做这个分别,很多人自然而然都会这么做,那如果那个人是在叫骂呢?每一句话都骂在你的爆发点上,怎么办呢?有多少人还能不去做这个分别?这个人,换作是个念头,是种情绪呢?又有多少人能意识到不去做这个分别?”。江岚星举起的杯子刚到嘴边,随即停住,顿觉醍醐灌顶般的嗯了一声,兀自举着杯子,朝云凰兆投过去赞叹的目光,略显兴奋的说,“云总的学识气度果真不同凡响!刚才讲的还真是别出心裁,受教了!”。

  分别心,江岚星兀自轻声念叨着这三个字,然后把杯子放下,微微眯着眼睛,目光望向远方,若有所思的连连点头,说,“佛家说缘起性空,本自具足,实无众生得灭度者。我们内心的标准和定义实在是太多了,付出了就要得到回报,这就是一个自我设定的分别,以为自己是布施者,却不知道正是对方给了自己一个可以布施的机会,布施者同为受施,受施者同为布施,到底是谁度化了谁呢?”,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微微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万般皆苦,唯有自渡。”,云凰兆紧接着悠悠说了一句,“所有你想控制的,都控制着你。”,两人相视不语,会意一笑。此时海涌浪起,夕空如炬,山色靘无,月音清寂。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这时候保姆过来说晚餐已备好,江岚星便和云凰兆回屋里去了。菜一上桌,云凰兆不由得心头微微一惊,都是她喜欢的菜,江岚星的确是下了不少功夫,当然,云凰兆也清楚,这对于人脉深广,又颇有城府的江岚星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难事,他想打听得到,就总会有自己的办法。同时,这恐怕也是他刻意为之,意在表明他的资源和手段足以掌控全局。江岚星取了红酒,颇为绅士的拿手一托,笑而不语,又意有所指的看了看云凰兆,云凰兆心中会意,点了点头。江岚星随即打开红酒,给两人都斟上,然后他看着云凰兆,似乎有话要说,又稍显迟疑,稍坐片刻,他眼中有一道光彩一掠而过,神色却显得有些微妙,说,“云总,我相信咱们是同道中人,真诚的希望能够跟您坦诚相见。所以有句话我不得不说。”,他顿了一下,在观察云凰兆的反应,但云凰兆兀自平静的坐着,目光专注而悠静,仍只是微微的笑着。江岚星眼神稍加下探,像是对自己点了点头,继续说,“不瞒您说,西江厂的事情,是我设计的。那个厂子两年前就从法律关系上跟我进行了剥离,所以跟我实际上已没有任何干系。我这么做,为的就是把压力传导到沈大宝乃至沈隆集团,造成负面影响,放弃对贵公司进行收购的计划。那么以现在的情势而言,没有谁比我更适合跟云总合作。就我个人而言,我把这个行业视为我的事业,真心实意想做好,我相信!”,云凰兆对于他的和盘托出并不感到惊讶,或者说这样也符合她对江岚星的预想,所以她并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平静的看着她,以至于有些出神,她仿佛看到了众生,看到了世界,这就是他们本来的样子,哪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推心置腹,或者,意会神交。无非是利益罢了,无论你怎么美其名曰,都是欲盖弥彰。反之,云凰兆这样的反应却出乎江岚星的意料,他略显尴尬,于是举起酒杯敬她,云凰兆也还之以礼,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云凰兆礼貌的笑了笑,说,“感谢江总的真诚。我们不妨简单一些,我也直话直说。江总如此的坦诚,于我而言,却不得不视为一笔交易,但这笔交易是不对等的。江总告诉了我这个秘密,自然有您的考量,西江厂的事儿不会过多直接影响到您本人,而基于您对我个人的判断,相信我又不会去告密,事实也的确如此。我不会做那种事,也不会因为被您料定了而产生逆反心理。而回应您的真诚,我却并不能投桃报李,因为公司的事情是我的机密,在这一点上,我只能是狭隘的,抱歉。”,江岚星也没有过多的表情,目光中赞许多于失落,仍是一脸诚挚的说,“云总刚刚的话也正好被我猜到了,其实很多话一旦讲出就不再是自己心中的那个意味了,所以也不必有所强求。我之所以对云总坦诚相告,除了有自己的考量之外,的确是想简单一些,有话直说,无关成败,这首先就是一种美好的心理体验,其次,本身我们也认同一点,人还是简单一些纯粹一些好,哪怕难以做到,但总归是美好的愿景。我想表达的意思云总已然了解,云总有自己的原则,我也有自己的规划,能否如愿以偿,那是明天的事情了,今天我们作为朋友,岚星真的是满心欢喜。”,云凰兆心中突然有了些触动,一种莫可名状,美好的情愫若隐若现,这是自己始料未及的,眼前的江岚星,已然跳脱出之前的固有印象,此刻竟如此的光亮,如此的生动。云凰兆非常少见的躲开了一下眼神,随即马上定了定神,又平静的望向江岚星。江岚星的眼中倒是没有过多的克制,他的赞赏甚至仰慕之情溢于言表,两人一时无语,妙之于心。此时窗外朗月观照,海声空远,江岚星又聊起了以前的事情,他悠悠的说着,或轻语低吟,或兴高采烈。云凰兆兀自静坐,偶尔淡然一笑,却很少再说话。

  

继续阅读:第十五章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春去山外山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