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余庆,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
楚望一口气灌下一整瓶被太阳烘得暖呼呼的矿泉水,不过这点量和他将整件夏季警服完全浸透的出汗量相比,不值一提。
还没等他喘口气,搭档的同时陈昱成就催促道:“小楚啊!快来快来,这就是最后几箱了,别让张大妈在太阳底下等久了。”
楚望笑了笑,上前配合这个小个子的前辈一起,帮派出所对面,经营小卖部的张老太,把一整车的饮料搬进了储物间。
忙活了大半个下午后,两人都是汗流浃背,张老太拿了两瓶冰可乐递给他们道:“真是谢谢两位小同志了,我儿子儿媳带孙儿上医院挂点滴去了,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没法,要不是你们帮忙,这堆货在大太阳地下这样晒一下午,指定全跑汽儿了。”
陈昱成笑着道:“瞧您说的,都是我们的本职工作,收您这汽水那就叫受贿了,我们回派出所喝凉茶就是了,那玩意儿管够,免费,哈哈哈。”
楚望在一旁等到陈昱成和张老太道别后,冲着走来的前辈道:“说实话,这不叫本职工作吧,按理应该社区服务站或者居委会的人来帮。”
陈昱成个子不高,而楚望却足足有178,但他前辈的姿态却一点不少,用力捶了他肩膀一拳道:“你小子觉悟不够啊,那无论是民警,武警,特警,还是他们社区服务站,归根到底不都是为人民服务吗?不是本职是什么?你党课怎么上的?”
楚望苦笑道:“话虽如此,但也不能因为家里年轻人不在,没人帮货,就打110报警吧。”
“对于老人家来说,要是这批货放坏,肯定儿子儿媳会不愉快,人孙儿本就发烧挂水呢,那家庭和睦,就是老人家心中一等一的大事。有问题找警察,她能想到咱们,就说们咱们派出所工作开展得好,警民和谐,百姓信赖咱们。”
楚望赞叹道:“那也是前辈你的功劳,我看所长的工资应该和你对调一下,你才是咱们所的真领导,居民们的守护神。”
陈昱成指着他道:“你小子别给我戴高帽。还有,这可不是什么学雷锋,做好事。社区民警,那就得深入社区,百姓们信赖咱们,相信咱们,真遇到事儿啊,那工作才好开展。诶,你知道上半年咱们辖区,抓了多少个小偷吗?”
楚望摇头道:“我这不刚来半个月,正在向高大伟岸的陈昱成同志学习中吗,这半个月就忙着做好事,不是找猫就是抓鸟,前天还帮忙带了半天孩子,还没时间去查呢。”
陈昱成抄起手,眯起眼睛道:“你们特警队下来的,都像你这样阴阳怪气的吗?我看你干活的时候,也挺开心的啊。”
“开心那当然是开心,毕竟为人民服务嘛……就是……”
楚望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
他一门心思,或者说,仅存的记忆,就是抓住圣子的执念,现在要他在社区当片警,多少有些压抑和沉闷。一想到圣子还逍遥法外,就觉得无比的愤怒和烦躁。
“恩?就是什么?”
“没什么,特警队的事,我都想不起了。”
“也对,所长是说过你失忆的事儿,没关系,你还年轻,就让民警工作成为你新的记忆吧……说回正题,上半年小偷就俩,全都是群众提供了直接有力的线索,很快就破获了。所以小楚啊,于公于私,我们这些可都是正儿八经的本职工作,咱还指望群众帮忙破案呢。”
正说着,举报中心那边就来了联系,说接到报案,东街口发现有入室盗窃案。
陈昱成笑道:“你看,今年第三份工作来了,这种小偷小摸,出一下现场,问问周围群众,立马就能破案。”
两人也不休息,顺路就去了案发地点,一路上不断有居民朝他们打招呼,陈昱成在社区民众间的声望令楚望叹服不已。
就连街角凑在一起抽烟的几个小混混,都喊他一声陈哥,陈昱成装模做样地数落了这几个头发五颜六色的年轻人一顿,他们也不觉得害怕,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楚望觉得自己一点都没有夸张,和直接参与作战的特警一样,甚至说,像陈昱成这样的社区民警,才是百姓心中真正的守护神吧。
五分钟后他们抵达了案发地点,这里有些偏僻,是一个纵深的小巷,位于背街,过于老旧,基本没什么人居住,再过几年恐怕就要被拆除,翻新了。
报警电话里提到的是一间看上去挺久没有住人的屋子,窗台满是灰尘,不过窗沿上的确有人翻越的痕迹。
楚望翻身而入,咳嗽了两声道:“这屋子里都快发霉了,来这儿能偷什么东西?就算是女孩的内衣裤都没一条。”
陈昱成紧随其后道:“为何突然提到内衣裤?你干过?”
楚望坦诚道:“不清楚,我记不起以前的事了,可既然我会这么说,那多半还真干过?既往案件应该不追究吧?”
“那得看你偷的是谁的内裤了……你在这儿看着,我去里边找找……小心!”
陈昱成忽然猛推了楚望一把,正在查看地面脚印的他被推进了卫生间,而与之而来的却是一枪枪响。
他们面前的柜子里忽然冲出了一个持枪的男人,冲着楚望开火,而站在走廊的陈昱成率先推开了楚望,自己却腰部中弹,倒在了地上。
被推进卫生间的楚望看不到外边的情况,倒地的陈昱成捂着不断涌血的伤口冲他吼道:“快跑!叫支援!咱俩没带枪……”
砰!
又是一声枪响,子弹正中陈昱成的胸口,肺部被击穿的他剧烈呛咳,不断有血沫从他的口鼻涌出,胸口不断起伏,严重呼吸困难下,他已经无法说话和挪动了。
楚望将卫生间的房门朝外推出,充当暂时的掩护,接着贴地探手,抓住中弹的陈昱成,将他拉入卫生间,随后反锁房门争取抢救的时间。
单单听枪响楚望就能判断对方的枪械,他脱下自己的衬衣,将其撕扯开来,简单包扎,绑住陈昱成不断失血的伤口,喃喃道。
“05式转轮手枪……到底是什么人?”
05式是警枪的一种,威力较小,被穿胸而过的陈昱成还有口气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可他肺部被击穿,继续拖下去很容易造成严重肺部感染,腰部的失血也不容乐观,必须马上接受抢救。
他不断按压着不断渗血的伤口,拍打着意识涣散的陈昱成,可屋外传来脚步声,持枪匪徒显然没有退去的打算,果然是冲着他来的。
对着门锁连开三枪后,匪徒抬脚踹开了卫生间的房门,可他却意外地发现,除了倒地不起的陈昱成外,卫生间空无一人。
这个没有窗户,仅有一道木门的狭窄空间,连个藏人的地方都没有,更无路可逃,楚望居然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凭空消失了?!
匪徒立刻冲进了屋内,但刚一迈入屋子,眼睛的余光就扫到了上方的楚望。
楚望并没有消失,而是利用卫生间的狭窄,撑着墙角的墙壁屈身于卫生间外部的视野死角内,一旦有人进入就会被立刻发现。
可这一瞬间的时间差已经足够,楚望从天而降,将匪徒骑翻在地,之后抓住他的双颊,猛地发力,咔哒一声,徒手拧断了他的脖颈。
民警本不该如此随意地杀人,但失去记忆的楚望,却靠着本能在行动,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厮杀,心跳出奇地稳定,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冷静到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他一边从匪徒手里接过05式,从他身上搜出剩余的子弹,依次压入转轮后,自言自语道:“楚望啊楚望,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这样问自己还挺奇怪的……”
但解决眼前的敌人后,却并不能马上带陈昱成就医,敌人显然不止一个,那匪徒的耳麦不断闪烁着,他的伙伴一直在呼叫着。
楚望取下他的耳麦凑到耳畔,对方没有使用中文,楚望听不懂,但总觉得自己失忆前一定听过。
虽然听不懂,却可以判断屋子里至少还有五个人,联系不上一楼伏击的匪徒后,又有两个人从二楼追了下来,一个沿着狭长的走廊朝卫生间靠近,另一个人听脚步,应该是绕到外面去堵小巷的出口。
楚望先是一枪打碎了窗户,此举立刻惊动了走廊的匪徒,他迅速举枪警戒,不敢再靠近。
但楚望的目的本就不是吓唬他,靠着玻璃碎片的反光,楚望确认对方的距离和方位后,卧倒在地,猛地一蹬墙壁,整个人贴着光滑的瓷砖地板滑出。
和通过玻璃反光确认过位置的楚望不同,匪徒面对突然窜出的楚望,需要一个反应时间,而且他持枪的枪线也无法第一时间瞄准贴地的楚望,还没等他扣下扳机,楚望的2连点射就呼啸而至。
只是靠着玻璃碎片大致判断方位,外加是运动过程的卧式射击,楚望没有一击毙命的把握,所以连开了两枪。
05式优秀的连射性能在这个时候发挥了效果,两发子弹间隔极短,第一枪略微偏离心脏,打中了他的右胸,但奔着他面门去的第二发则准确无误地正中鼻梁。
05式威力不足,但鼻梁后就是脑干,可瞬间毙命。
匪徒应声倒地,手里的56冲在肌肉僵直下对着空气开了四五枪,威力强劲的步枪弹在走廊弹射,楚望差点被跳弹擦到额头。
没有加装消音器的56冲噪音极大,在这破旧的老屋里格外震耳,剩下的几人都被惊动,到处都是他们用楚望听不懂的语言互相呼喊。
楚望冲上前去抄起56冲,步枪在手就稳当了很多,不过手里的56式步枪貌似使用了很久,枪托都完全更换了一次,而且上面满是破损和腐蚀的痕迹,看上去不像是正规渠道购入的武器,而是不知从什么地方搞到,在丛林区域使用许久的黑军火。
这样的武器,一般都是境外毒贩和武装组织持有。
堵住小巷出口的匪徒包抄了过来,楼上的匪徒也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楚望完全可以破窗而出,和屋子外的落单匪徒巷战。
他有绝对的把握击毙对方,但逃跑虽容易,可楚望不能丢下继续治疗的陈昱成。
而且这帮匪徒配备军用步枪,就算是早已淘汰的老式武器,其危险性也太大了,正在赶来的派出所同事普遍使用的也是05式或者64式警用手枪,不知底细的他们一但赶来,狗急跳墙的匪徒用步枪开火突围的话,极大可能会有民警牺牲。
巴罗莎会完全摧毁一个人的记忆,却不会改写人格,无论失忆与否,楚望曾经受过的训练,和根植内心的责任感,都从未消失过。
必须由他直接在这里消灭这帮危险的暴徒,这才是对社区居民,对派出所民警,最安全的选择。
他当机立断,将枪口探出窗户,对着小巷一通盲射。
打不中没关系,这么一梭子足够吓得堵巷子的匪徒在那儿猫一会儿,只要他迟疑半分钟就足矣。
随后,楚望抓起客厅的小电视,拽着电线冲上了楼梯,听见脚步后二楼的匪徒朝着楼梯口疯狂扫射,楚望则顺势将电视丢出,跟着匪徒一起开火。
步枪弹将电视瞬间炸成了碎片,而匪徒们也被电视机短暂吸引了视线,楚望则从炸裂的电视后冲了上来,快速地扫射将眼前的两人迅速放倒,之后再补上两枪,确保将他们击毙。
如此一来就只剩楼下的最后一人了,可楚望刚想翻船下楼,从后面绕那家伙的屁股,一道亮光在对面楼亮起,楚望完全是本能地一偏头,子弹就从他身边飞驰而来,近乎贴着他的脖颈而过。
巨大的动能哪怕只是轻微地接触了一下,也将楚望掀翻在地,瞬间的血管压迫令他眼前黑了几秒,但他不敢等视线完全恢复,就地打滚,躲开穿墙而过的第二枪,之后冲进了房间的死角。
对方不止5人,更是在高点安排了狙击手,若不是恰好瞥见的准镜的反光,楚望的脑袋恐怕已经被打成了西瓜。
但这个屋子的采光很好,通过巨大的飘窗,对方的视野能覆盖整个房间,楚望只要敢踏出死角一步,立刻就会遭到射击。
人是无法躲过子弹的,楚望也不可能办到,而在狙击手的压制下,楼下剩余的匪徒正在赶来,无法挪动半步的他,只能原地等待对方。
可更令人绝望的是,旁边的门店里居然还藏着三个持枪暴徒。
被狙击手全程架着,位置暴露,毫无掩体,还要面对四个敌人,楚望叹了口气,看来他从邮轮上捡回来的这条命,并没有留多久。
失去记忆自然也无眷恋,他连自己有没有恋人都不知道,父母亲人也因为保护的需要,没有和他联系。
楚望唯一的遗憾,恐怕只有自己没能逮捕圣子了。
“唉,我TM连自己是不是处男都不记得了,感觉像这辈子就活了三个月。”
但他也不准备坐以待毙,只要狙击手第一枪打不中他,楚望就有把握拼掉对方至少两个人,这样留给派出所同时的危险也就少了两分。
就在他怀揣着“光荣”的想法,准备以身殉职时,一声短促的轻响传来,楚望明白那是狙击步枪加装消音器后的声音,可这一枪距离他的位置更近,应该就在二十米以内,绝不是对面楼狙击手开的。
而伴随枪响,一个黑影从上方坠落,看位置,似乎就是刚才狙击楚望的枪手。
不止如此,楼下也是枪声大作,匪徒不断谩骂着,枪声中还混杂着另外几个人的声音,说的是中文。
半分钟后,枪声平息,平缓的脚步声传来,楚望全神贯注,瞄准了楼道口。
而后,握持裹着毛巾的M4卡宾枪,举着双手的红毛大男孩慢悠悠地走了上来道:“队长,别开枪!自己人!”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握持各国现役武器的金毛,绿毛,蓝毛。
眼前的几人,正是刚才在街角撞见过的几个小混混。
楚望没有放下枪,质问他们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归属哪个势力?受谁领导?武器从哪儿运送入境的?”
为首的红毛笑道:“楚警官,没必要这样刨根问底,我们不是敌人,要说领导那是没有,老板倒是有一个,小姐她今晚会想办法见你一面的……危险已经解除,我们几兄弟也该撤了,还希望警官你不要出卖我们,毕竟你反正都忘了那么多事,顺便忘了我们就再好不过。”
说罢,他们几人就迅速撤离了现场。
三分钟后,增援赶到,先是派出所的同事,随后特警队的人也很快抵达。
楚望没受什么伤,走出屋子,看见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警车和救护车都在拉着警铃,围观群众被挡在巷子外,全特警队员正维持着秩序。
而进入现场清理的特警队更是全副武装,甚至带有重型武装,连特种车辆都开出来了。
楚望拦住现场的负责人道:“陈警官呢?他怎样了?救护车为什么还不走?”
那特警队员取下头盔,露出一个楚望觉得有些亲切的脸,他冲楚望敬礼道:“楚师兄好!”
“师兄?什么师兄不师兄?”
“也对,师兄你应该不记得我们这些南山受你训练的师弟了……陈警官他……”
楚望觉得不妙,但还是抓着他的手臂,期待问道:“他脱离危险了,对吧?”
“他……对不起,他没能挺住,在担架上的时候就……就殉职了……”
楚望松开了眼前的特警队员。
并没有山呼海啸般的悲痛,也没有过于强烈的失落。
和陈昱成也只认识了半个月,绝对算不上多么重要的人。
但是,楚望却觉得心里空空的,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样,一股酸楚涌上鼻尖。
回想起社区居民们对这小个子男人的信任与依赖,楚望就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口鼻,紧要牙关,将翻卷而起的情绪,给平息下去。
在邮轮上他失去了12个队友,而现在,又有一个队友倒在了自己面前。
他淡淡地道:“这件事得查,要一查到底,他们是谁,武器来自哪里,目的为何,都要彻查。”
特警队员道:“那个,师兄,大队的意思是,你不要插手这件事,装出从未来过的样子就好,交给刑警和国安他们去查。”
“这样啊……”
楚望明白自己的处境,上面应该不希望他涉入太深。
拍了拍队员的肩膀,将自己手里的05式和56冲都丢在原地后,楚望赤裸着上身,朝着派出所走去。
按照王自发给他的指示,楚望将预先编好的说辞讲给了派出所的同事们,在这段描述里,并没有那么惊心动魄的枪战,他从未进入过那间屋子,唯一不变的,是陈昱成的牺牲。
失去这位同事后,派出所的氛围十分压抑,今天不用值夜班的楚望,也被所长早早放了假,让他回去休息。
他不想回那个小小的出租屋,换了便服后,就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
之前安稳祥和的社区,现在笼罩在一层阴云中,发生了那样的枪战后,街道上冷冷清清,貌似很多居民都不敢回家,更没有多少人还敢上街。
陈昱成的死讯,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仿佛整个社区都在为他悲痛一样,安静得可怕。
他有些迷茫了。
失去所有记忆,不得接触家人,唯一的信念就只有抓捕圣子。
可现在,自己无法插手针对新伊甸的调查,社区民警的工作又痛失了队友,今后自己到底该干些什么?
还不如死在邮轮中算了。
这时,一脸黑色的SUV停在楚望的身边,窗户摇下后,方才的红毛冲楚望道:“看来楚哥没有卖了我们。”
振作精神后,他询问道:“这不代表我能无视你们的存在,持有美械,欧械的非官方组织,这是犯罪。”
“这我们当然知道,不过要不要送我们上法庭,楚哥你先见见我们小姐再决定不迟。”
“小姐?那是谁?”
“美貌与智慧并存,于黑夜中搜寻光明,誓要涤荡一切罪恶的美少女名侦探~”
“……”
看着沉默的楚望,红毛瘪嘴道:“啊啊啊,我知道很尬,但小姐就是这样让我传达的,剩下的你们自己去了解吧。”
无所事事,也无处可去,不知自己容身之所的楚望,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道:“开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