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地站在原地,她的眼里已经蓄满了水雾,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她强忍着没有让它掉下来。
他凝视着她,有一丝后悔,但话已经说出口,他也无力挽回,只能承受着她几分幽怨,几分心凉如水的眼神,眼睁睁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进了王府。
如今,她连狠话都不想再说了!
裴恒想去追她,又碍于自己的颜面,杵在原地没动,犹豫着该不该放下身段,好好道个歉,刚才实在是太冲动了。
可是一想到她刚才与别的男人有说有笑的画面,他的火气还在胸膛里翻涌。
正在这时,清尘走了过来,“王爷,翟将军说陵江那边有新的发现,请你去军营叙事。”
他立即就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想着先处理了政务,再来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毕竟,现在看来,政务处理起来更简单一点。
哎,等处理完政务,真应该去找一下五弟,女人真是太难相处了。
……
他不知道,此刻的裴俊,正在一间像关押重要囚犯才会设置的牢笼的密室里。
密室里密不透风,弥漫着血腥和排泄物混杂的难闻气味。
用铁栅栏围成的一个牢笼里,里面一角铺满了稻草,稻草污秽不堪,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如果说这是一个猪圈,也没有人会怀疑。
铁笼旁边是一个行刑架,一个男人赤。裸着上身,背朝外,双手伸直被绑在架子上。
一个黑衣人,蒙面汗巾被扯下,挤在下颚处,露出清爽毫无胡须的下巴。
手里握着的皮鞭,因为他的颤抖而抖动。
“王爷,你何苦为难自己!”尖细的声音跟发着颤。
“让你抽,你就抽,别废话!”裴俊的声音因发怒而略显粗狂,跟平时嬉笑时完全不一样。
他的发髻束在头顶的白玉环中,发束垂下来,贴在因长期被鞭打,满目疮痍的背上。
一鞭、两鞭……“啪啪”声回响在密室里,他感受到一阵快意。
鞭子是特制的,有一定的宽度,避免这种高强度的抽打而造成皮开肉绽。
但是,一百鞭子下来,就算已经成了茧子的后背,还是猩红一片,有血珠从肉缝中沁出来。
抽完鞭子后,他被黑衣人从架子上扶下来,走进了铁笼,径直躺到了稻草上。
“你派出去的人可有回信?”他的背沾到稻草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仍没有忘掉正事。
“王爷,那个恒王妃躲过了一劫,并没有被马车撞到。”黑衣人表情肃然,立在一旁。
“哦?”裴俊没有皱了皱。被鞭子抽的时候,他甚至不曾皱一下眉。
“慕白救了她。我了解过了,恒王妃今日主动找的慕白,还帮他卖锁了。一起吃过饭后,慕白送她回家。”黑衣人尽量精简自己的用语,因为他知道王爷不喜欢废话。
“行了,你走吧,把火把拿走,明天早上再来!”他的声音清冷而决绝。
黑衣人还想说什么,被他一个狠厉的眼神吓退,只好听命地将墙上的火把拿下来,带离了密室。
厚重的大门被重重关上,还有锁链锁门的声音。
裴俊躺在污秽不堪的稻草席上,独立品尝着肉体的疼痛和黑暗的寂寥。
母亲,孩儿想你!
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了下来,滴落在稻草席上。
已经十几年了,几乎每个月,他都用这种自残的方式,一遍遍提醒自己,母亲到底是怎么去世的。
当年先皇还只是太子,先皇的母亲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的母亲关入了大牢,用鞭子抽打的方式,逼迫她承认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
那个时候裴恒的母亲,位份比他的母亲高,明明可以为她作证,却迫于压力没有站出来,让他的母亲,受尽百般痛苦。
母亲也是在这样的环境在牢里苦苦支撑了一个多月吧!
残酷的刑罚,污秽的环境,她最后为了保住他的命,不得不最终投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个时候,太后还是先皇的妃子,眼睁睁看着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变得残败,面目全非,最后凄凉地死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不过是不足十岁的孩子,肯定不会记得这些事情,尤其看到他没心没肺地跟着裴恒,整日就知道玩乐,都以为他不会痛。
其实,当他知道母亲被人陷害致死,心里就有了报仇的想法。
他用这种苦行僧的方式,提醒自己,肩上背负的仇恨。
只要陷害他母亲的人,还有那些袖手旁观的人,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能让自己安宁。
外人只道他只会到处游玩,不务正业,只有墨怀也就是那个黑衣人知道,他有多忍辱负重。
墨怀也是一个可怜人啊!他以前是跟着母亲的宫人,比他大五六岁,深受母亲厚待。
母亲出事的时候,他跑前跑后,找人为母亲说话,可惜没有人愿意。
也是墨怀告诉他,母亲竟然为了保他吃了那么多苦。
鞭子抽打的痛算什么?一个孩子,从小便没有人再疼爱,处处都要小心谨慎,生怕惹来杀身之祸这种痛,又有谁会了解。
他,裴恒,凭什么现在手握兵权和遗诏,坐在高位,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他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是先太妃的狗腿,才会如此受到重用。
裴度那个草包,整天被他耍得团团转,心里只在乎自己是否能玩乐,根本不在乎老百姓的死活,凭什么这样的人,还能占着皇位?
而那个太后,她更是一介什么都不懂的妇孺,凭什么控制整个朝政?
总有一天,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才是那个能担起重任的人。
他现在所受的每一份苦,将来都将加倍讨回来。
……
静安寺里,慕白正和伙计收拾东西,趁着夜色,他要将这个锁店搬走。
他已经京城郊外重新租了一个铺面,还是卖锁。这也是为了避免有心之人追查,好歹他可以以店铺搬迁糊弄过去。
正在收拾时,一个黑衣人从窗口破窗而入,在他面前站定。
“你为什么要救那个女人?”墨怀直截了当地说,蒙着的黑布跟着他的嘴唇扇动。
“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马车撞!”慕白没有停止手里的动作,依然将一把把小锁放进木盒子里,语气坚定。
“你破坏了王爷的计划。听说恒王对这个王妃很是上心,王爷就是让想他尝尝最爱的人受到伤害的感觉。”
墨怀略带责怪,继续传达裴俊的意思,“王爷希望你以大局为重,不要把心思放在不可能的感情上。难道你不希望夺回本该属于你的王位?”
慕白的手顿了顿,脑子里一直在消化“恒王对这个王妃很是上心”这句话。
“你们有共同的目标!”墨怀感叹了一句,作为裴俊和慕白之间的桥梁,他太了解两人各自的诉求,以及为此所付出的努力。
“我马上搬到郊外,再也不与王妃相见。”慕白落寞地说,“但是,我希望王爷不要再伤害王妃了,没必要把她卷进来。”
“你大可不必担心,她没你想像的那么简单。”墨怀嗤笑。
这个来自南邵国的王子,到东辰国也已经好几年了,从未见过他亲近过女人,一心只想夺回王位,今天却破天荒地为一个女人说气话来。
而这个女人,据他所知,是原来夏府的弃妇,后来成为王妃的。她的骑术很不错,前些日子,还在夏府比赛中得了第一。
这个女人还挺有魅力,能让好几个男人,为她牵肠挂肚。
“欺负一个女子算什么呢!我希望我们的合作能更磊落一点,我会即刻收拾一起,去陵江。造大船的螺钉,我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慕白停下手里的动作,做了去陵江的决定。
本来他想过两个月再去的。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吧,趁还没有到不可收拾之前。
墨怀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会转告王爷。你放心,那个女人也不是非杀不可,暂且是安全的。”
墨怀从很小的时候,就被人净了身,从来不知道女人为何物,但他看得出来,慕白对恒王妃有不一样的情愫。
都是身世可怜的人,能帮一点也是好的。
待墨怀走后,伙计来到慕白跟前,不满自己的主子为何对东辰国五王爷如此言听计从。
慕白苦笑一下,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毕竟是有求于裴俊,怎么能任性妄为,不然以前做的,都将前功尽弃。
父亲爱妾的儿子,他的弟弟,联合舅舅,囚禁了他的母亲,以此理由,逼他远走他乡,鸠占鹊巢,如今已经是南邵国的国王。
他可怜的父亲,估计到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死在自己最亲近的夫人和儿子之手。
他忍辱偷生,就是为了又遭一日,能率领大军,杀回南邵,夺回本来属于他的王位。
“主子,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去的!”
慕白望着窗外天空露出的鱼肚白,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总有一天,他们会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