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早,你过来。”
顾晚站在水花层叠的喷泉前面,双手张开,朝着她微笑。慕早瞧见迷宫出口那些点燃的乳白色香蜡,排在小径两旁,照亮那条引她去到顾晚身边的路。
小径上,以及小径两旁,是散落的白色山芍药花瓣和小朵的绯色蔷薇,红白相间,仿佛美人皓齿上沾染了些微口红。
“你来,慕早,你来。”
顾晚唤她,轻轻地唤她,却不见慕早有任何动静,她只是站在原地,烛光摇曳,她的目光也摇曳。
见她没有动,顾晚便走过去,不由分说的牵起她的手,踏着娇艳妖娆的蔷薇,踏着最纯美干净的白色山芍药,踏着他心里所有的澎湃和希望,也踏着他许给慕早的誓言,走到喷泉前面。
慕早被他牢牢地牵着,手心出奇的凉。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慌得厉害,像是有事情要发生,但她又明白,并不是眼前的正在发生的这一件。
顾晚像是引着她去一个最最遥远的地方,一条铺满鲜花和烛光的小径,像是要花掉她整个人生才能走完。遥远的彼岸,即使是被顾晚这样紧紧牵着,引着,她好像还是找不到方向。仿佛蒙着眼日夜赶路。
“慕早,你过来。”
刚才跟她说话的,好像又是沈瞒。她已经分不清了,连梦和现实,她都已经分不清了。
“慕早,你来。”
顾晚在离喷泉一步之遥的地方放开她的手,要她自己走过去。脚下的花瓣被重重的步子踩得“嘎吱”响。一步的距离,跨出去就可以到了,怎么自己的腿会这么沉?
慕早走到他面前,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的右眼这几天一直跳,弄得自己心神不宁。
只见顾晚已单膝跪地,手里拿着打开的戒指盒。
“慕早,嫁给我。”
慕早低下头瞧他,顾晚的眼神里似乎总是带着难以掩藏的骄傲和坚定,仿佛他总是知道每件事最后的结果,仿佛每件事的结果都在他的可控范围内。
“慕早,你来。”
“慕早,你过来。”
“你来,慕早,你来。”
“慕早,嫁给我。”
慕早,慕早,慕早......
她耳边全是这几句话,她听见两个声音不停不停的叫她的名字,她感到晕眩,不知道要应哪个声音。
“顾晚......我......”
“高兴傻了么?还是太紧张了?顾太太。”
恍然间慕早才发现,顾晚已经把戒指戴在了她无名指上。指环不大不小,刚刚合适,就像她曾无数次觉得自己适合顾晚,适合顾太太这个位置一样。
慕早瞧着手上的戒指,越看越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顾晚,这戒指......”
“是照着你母亲的戒指样式做的,款式上没改多少,生身母亲的东西,我想你会喜欢的。”
慕早的心此刻好像跳得平静了些,这个戒指像是有魔力一样,戒面周围嵌脚的藤蔓图案好像已经缠绕住她的手指,她的心,她的思想。生身母亲的东西第一次变成实物戴在自己手上。
没想到顾晚会这么用心的去准备戒指,自己刚才的反应,一定令他失望了吧。
“顾晚,刚才我......我......”
“我知道,你是太紧张了,瞧,手心都出汗了。”顾晚拉起慕早的手,沁出的汗便沾到了他手掌上。
“是......是啊。”
顾晚不知道,慕早只在紧张和想起沈瞒的时候会失神,手心也会不停不停的出汗。但即使出汗,她的手也是凉的,就像她的心也总是这样忽冷忽热一样。不是顾晚待她不好,是她自己的心。她总以为自己是坚定的,却又被一次一次的摇摆击败。
好,她现在是顾太太了,她有了长久以来最想要的归属,有了依靠,有家。但她还是隐约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是自由吗?可是,自由,早在她爱上顾晚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
“顾太太,又在想什么呢?”
“没有啊。”慕早缓过神来,脸上浮出笑容来。
“嗯?”
“其实我是在想,一枚戒指和烛光,花瓣,喷泉,就把我娶到手,是不是太容易啦?”
顾晚笑起来,用手轻轻戳了一下慕早的额头,说:“是,太容易了,那请问顾太太,你想要什么呢?”
“全世界。”
慕早说得坚定,掷地有声,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有回答那么快的时候。
“那还不容易,给。”
顾晚说着,往后退了几大步,停住。然后张开双臂,朝着慕早笑,那种笑容,让慕早觉得无比熟悉。
慕早朝着他跑过去,扑进那宽阔的怀抱里,就像曾经千万次拥抱他那样,整个人扑过去,仿佛悬崖上的人朝着万丈深渊一跃那样奋不顾身,仿佛这次不用尽全力拥抱,就再也没有力气相拥一样。
“慕早,我的所有,都是你的。而你,是我的全世界。”
“顾晚......要是......要是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你会后悔吗?”
“傻话,不管你是什么样,你都是我的顾太太,顾沈慕早。”顾晚的话,像是将她视为自己的一部分所有物,只属于他,只能属于他。“我要的,只是你专心于我,不背叛我。”
慕早不做声,将脸紧紧贴在他胸口。顾晚的心跳还是和平时一样平静,让慕早觉得安宁,放松。
“起风了,我们回去吧。”顾晚说着,将慕早拦腰抱起来。她紧紧揽住他的脖颈,揽住她的全世界。
瞧着慕早太累,顾晚帮她冰敷了脚踝之后便休息了。慕早靠在顾晚的胸膛,像从前无数个安静的夜晚那样。
她抬起手来,看着无名指上夺目的戒指,这样的时刻,她本该高兴才对,但她却根本没有力气欢笑。眼皮跳的厉害,慕早的心原本空空的,此刻却装进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心事。
睡不着。
慕早轻轻地挪动着身子,不想吵醒熟睡的顾晚。外面月光正好,透过细薄的纱帘照进来,密密匝匝的流淌在顾晚身上,脸上,似乎是月亮也不舍得将他吵醒,连月光都安静温柔的不得了。
她裹了披肩出去,在宿馆外的石子路上赤脚来回的走。铃兰幽香混进微风里,丝丝缕缕落在她的肩上,发上。若是平日,慕早定会高兴,然后细细去品香闻香,而现在,她却没有任何兴致。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受是什么时候?是知道生身母亲亡命的时候?是她调换沈赵佳药品的时候?还是......还是沈赵佳和沈瞒出事的时候......
慕早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生命原来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即使她现在才活了生命的一小部分。她坐在石子路旁边的草坪上,凉悠悠的嫩草挠的她脚心一阵酥痒。
她曾怀疑过,自己是否是一个身染厄疾的人,被厄运之神故意遗落在人世里,让每一个同她相遇或同她沾染上关系的人都有躲不完的厄运。慕早不晓得自己接受顾晚的求婚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她更加不晓得这样的选择会令自己失去什么。毕竟,每一次,她都在不断失去。
月凉如水,渐渐的,肩上的披肩竟也抵挡不住夜晚的凉风了。慕早起身,不小心又扭到脚踝,一下子失去平衡就跪坐在草地上。只觉得脚踝火辣辣的疼,直钻人心。原本想着休息一下再进屋去,却看见赤着上身从房间里冲出来的顾晚。
“慕早!”
顾晚叫着,朝着她的方向跑过来。慕早正想笑他的大惊小怪,一定是醒过来发现自己不在他身边所以跑出来找她。
“顾晚,我在这里,瞧你急的,怎么啦?”
“慕......慕早......”顾晚声音颤抖。
“到底怎么了?嗯?”慕早强撑着身子站起来,上前去,拉住顾晚的手,却发现他原本平日里温暖的手,此刻竟变得冰凉。
“姜柚打电话来......说......他说......”
“他说什么?姜柚说了什么?你快告诉我啊!”慕早的心跳得愈发厉害,仿佛就要蹦出来了。
“姜柚说......沈瞒......沈瞒他......刚刚过世了......”
慕早只觉一阵晕眩,眼看站不稳要跌下去的时候,就被顾晚一把揽在怀里。她想哭,却流不出一滴泪来。她紧咬的唇已经撕裂,汩汩流出的血蹭在顾晚胸膛。
“慕早......想哭,就在我怀里哭吧,哭出来,也许就会好一点了。”她何尝不想哭出来,可是眼泪现在却了无踪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一定要用失去身边最爱的人来算作对她的惩罚吗?她已经失去沈瞒一次了,而现在,她永远失去他了。
“慕早,你来。”
她恍惚听见沈瞒在唤她,就像从前千百次唤她那样。
“不......沈瞒不会死的......我听见了......他在叫我,我要找他,我要去找他......”
慕早挣扎着,像是一只想要挣脱陷阱捆绑的猎物,用尽全力摆脱束缚。终于,她挣开了顾晚的手,跑出去,却重重的跌在石子路上。
“慕早,你不要这个样子。沈瞒死了,他不会回来了......”
“你说谎!我要去找他,我要回去找他......”
顾晚心疼的扶起她来,吻着她的额头。他温暖的怀抱包围着慕早,不想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却不想,此刻的慕早,已经千疮百孔。
她终于哭出声来,终于。起伏的脊背像是晃动的山丘,颠簸摇摆,看上去摇摇欲坠,此刻的慕早,又何尝不是摇摇欲坠。
她终于失去沈瞒了,终于失去她所有的欣喜和忧伤了,她的时光与欢颜,她和沈瞒一起做过的梦,她的所有关于沈瞒的回忆,都一并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