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吩咐我已经带到了,还望相爷尽早做出决定。”那老太监面不改色,站在我爹面前不卑不亢。
我用余光瞧见我爹的手紧紧地攥着椅子的扶手,青筋暴起,便猜到肯定是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果然那公公一走,我爹便叹了口气,叫我起来。
我想尽管我把皇帝踹下水、偷溜出去喝酒,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我爹终归还是疼我的,可谁知道走近了还是挨了我爹一巴掌。
我爹甚少打我,老追着我扬言要揍我的都是我娘。但细数,这还是我人生头一次被打耳光。我一下子就懵了,心生讶异,站在原地,委屈得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闺女啊,你这次怕是不想嫁也得嫁了。”
我抬起头来,泪眼迷蒙地望着我爹,脑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问:“啥?嫁人?嫁给谁?”
我爹长叹一口气,道:“还能有谁?刚才来的那位是宫里的大公公,是来传圣上旨意让你入宫选秀的。”
我时刻都记得我和皇帝之间可发生过不愉快,这要是嫁给他,那岂不是要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于是我咬着手帕问:“爹,我能不嫁吗?”
“旁人家的姑娘去选秀,若是选不上还可再嫁旁人,而你,是陛下卿点。”我爹无奈地说道。
我心里一惊,这不就是内定吗?
皇帝他果然记仇了,可是我听说他落水以后只是暂时昏迷,身体并无大碍,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么小肚鸡肠。
“鹿溪,我和你娘打小就宠着你、惯着你,本想着在京中给你觅一良婿。以沈家的身份,对方肯定得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让你受半分委屈,也不必让你去和旁人争宠。但若是入了宫,便是皇家的天下。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女儿,爹实在放心不下你。”
我还是头一次见我爹红了眼眶,都说他是天下第一佞臣,作恶多端,不怒自威。可谁曾想,在自家女儿面前,他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父亲罢了。
如今他在朝中树敌颇多,陛下从前是只小猫咪,但总会有长成凶猛的老虎的一日。若是皇帝心狠些,全府上下都要遭殃。我若入宫,要真有这一日,或许能恳求皇帝保住相府。
于是我说:“爹爹,我嫁。”
后来听说我娘知道陛下逼婚一事,差点拿着菜刀冲进皇宫要和陛下要个说法,被我爹直接给扛回了屋。我还听说,我娘知道我要嫁人了,在屋里哭了大半宿,我爹连罢朝三日。
我对成亲的事情倒没有什么概念,但要嫁给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男人,总是让我有些胸闷。
大半夜的,翠枝睡得很沉。我自己翻身而起,穿上男子的装束,翻墙出府,去找苏烨喝酒。他那酒庐总是开到深夜才闭店,见我出现,他略微有些惊讶。
“你还是头一次这么晚过来。”
我摆了摆手,道:“说来话长,有没有什么喝了能让人心情愉悦的酒,给我上两壶。”
酒不醉人人自醉,才小酌一杯,我意识便有些朦胧。趴在桌子上,用指尖蘸酒,一笔一划地写皇帝的名字。
李湛。
苏烨凑过来,看了一眼便说道:“没事你写陛下的名字干什么,大不敬,是要掉脑袋的。”
“唉,胡乱写写罢了。”我叹了口气,不敢将我就要嫁给皇帝李湛一事告诉他。
苏烨见我喝了酒还一脸不快,便拉着我去后院。我有些晕乎了,被他拉着到了院子里才发现,后院里的桃花已经开了。一团一团地绽放在枝头,皎洁的月光下还能瞧见浅粉色的花瓣随风而落,扑扑簌簌地在地上累了厚厚的一层。
“可还记得去年你与我一道酿的青梅酒?”苏烨站在树下,转过身来问我。
今日他穿了一身红衣,也不晓得是遇上了什么大喜事,穿得这么喜庆。墨色的长发披在身后,眉眼间满满都是笑意,平日里的苏烨好似不沾染尘埃的仙,今日大红的长衫将他的面皮衬得越发白净,薄唇红润,更似一只美艳的狐,一颦一笑,夺人心魄。
“记得。”
那时我还不太会饮酒,他骗我喝果酒,说不醉人,结果我喝完便醉倒在桃花树下呼呼大睡,醒来时满院子追着要揍他,他便允诺要教我酿酒。那坛子酒,当时就埋在这棵树下。
他从一旁拿来锄头,将桃花树下松软的泥土抛开,往下挖了不是很深,便挖出来那坛酒。
“我当时跟你说,要少放一些糖,否则会酸,这坛酒肯定酸死了。”苏烨笑着说道。
他唇红齿白,笑起来煞是好看。这还是我头一次看一个男人看得入了神,许久我才反应过来,脸红着狡辩道:“青梅酒青梅酒,不酸怎么能行。”
他笑我理不直气也壮,我念在他长得好看,没有同他计较,迫不及待地揭开坛盖,酒香扑鼻而来,也没有苏烨说得那么差嘛。
也懒得再进屋拿酒杯,我和苏烨便坐在树下,就着酒坛喝酒,一人一口,颇为豪迈。我不得不庆幸自己出门前换了男儿装扮,否则便不能喝得如此畅快潇洒了。这酒入口绵长,确实是带着些许酸味,在酿酒这方面还是苏烨有经验,看样子以后我这个业余人士还是少来凑热闹才是。
喝得多了便管不住舌头,后来回想竟也想不起来那夜同苏烨说了些什么。只隐隐约约记得他说,他娶了一个他不愿意娶的女子为妻,惆怅得不得了。而我也笑得苦涩,看来,我和他还真是知己,连感到烦恼的事都差不多。
一觉醒来,便是入宫选秀之日。
翠枝和奶娘伺候着我梳妆打扮,听说我娘在屋里又哭了,我爹连早朝都没去,一大早就为了哄我娘。
奶娘告诉我,嫁为人妻,要处处注意,不能丢了夫家的体面,紧接着又将妇容妇德之类,跟念经似的同我念叨了一遍。
好不容易念完了她又说:“老身都忘了,小姐是要入宫,宫里的规矩比这更多,小姐可要当心,宫里的人都不好相与。“
我听了倒觉得不屑,就我这出身,我这性格脾气,怎么可能会被人欺负。
衣裳穿了一件藕荷色的,素净点好,我都被内定了,再抢人风头,那在宫里以后日子怕是更加艰难。我爹娘来送我,话还没说几句,我就没忍住,当着大家的面哭了,然后我爹我娘也跟着我一起哭。
还没出相府的门,一家子就抱头痛哭,实在是丢人,不提也罢。
家里的马车送我入宫,后面还有十辆豪华的大马车,拉的全是我的东西。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比比皆是。我娘不想我在宫里没钱花还要跟皇帝开口要,毕竟全天下都知道,皇帝的国库还没我家有钱。
皇宫还挺大的,很有排面。翠枝扶着我下了马车,早有公公在此等候,告知我需和其他秀女在此稍等,陛下和太后还在路上。我昨夜睡得不太好,也不知道翠枝是怎么把我弄回去的,今早起床脖子疼得要死,好像有点落枕了。
“哟,这位不就是前些日子救了陛下的那位沈鹿溪吗?”李家的姑娘尖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转身才瞧见,赵家的小姐也一同来了。两个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同朝着我走了过来。
翠枝压低声音提醒我:“李家小姐的父亲是户部尚书,赵家小姐是户部侍郎,前些日子在朝堂上,相爷刁难过户部。”
原是如此,可我爹造得孽,为何要来找我的麻烦。现在知道了吧,这奸佞的嫡长女是真的不好当。
“二位今日姿容,当真秀美。”我夸赞道。
李家姑娘却毫不领情,和赵家姑娘对视一眼,冲我说道:“来选秀还那么大排场,生怕别人不知道相爷压榨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吗?”
这小丫头说话还挺毒。但她说得毕竟也是事实,我不想与她争论,更何况我还落枕了,实在是不想多说话。
没成想她见我不说话,怕是以为我不愿意搭理她,又大声说道:“你在这里傲气什么,你当真以为皇帝会瞎了眼看上你?看看你头上这金钗银钗,不知道还以为是哪个青楼里出来的姑娘呢。”
嘶,他娘的,我忍不了了。
“我瞧着姑娘带着东西也没比我少几车,你身上的蜀锦、玉镯,也价值不菲,那是不是要说户部尚书其实也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
我轻笑一声,见她的笑脸在瞬间垮掉,便接着说道:“皇帝若是看中了我,成了一桩姻缘,那便是我大晋的一桩好事,你却说这是陛下眼瞎?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李姑娘气得浑身颤抖,脸上白一块青一块的,但吵架的功夫属实不到家,倔强地回了我一句:“我劝你还是放弃嫁给皇帝的美梦吧,陛下岂会看得上你这种俗物?”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张嘴就是什么眼瞎什么青楼,俗不可耐,有何资格说我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