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男子笑道。
他手中握着一把折扇，一身白衣不染一尘，站在我跟前，却如同谪仙一般。
我从那胖男人的马车上站直身子，朝苏烨扬了扬下巴，道：“你也不错嘛，靖王爷。”
苏烨轻笑一声，“啪”地一下打开了手中的折扇：“若不是本王偶然听闻沈相大公子早已离世，本王倒还当真没看出来贵妃娘娘竟然是女扮男装。”
“你也从未告诉我你是靖王爷李玄不是吗？”我挑了挑眉。或许我早就应该想到，苏烨气度不凡，谈吐不俗，还能在大理寺为我和翠枝说上话，这怎么可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酒庐老板？
“名字只不过是代号，比起李玄，我更爱苏烨这个名字。”他正色道。看得出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认真了，至少，他没有再用“本王”自称。
既然他都如此说了，我也不好再纠结此事，只好作揖，道：“不管怎样，方才还是多谢苏兄出手相助。”
“小事一桩。”
苏烨与我一道走回酒庐，只是这会儿彼此心中所想怕是已经与往日有所不同。才刚到酒庐门口，还未跨进去，便见从天而降三名侍卫，一身黑衣，当真是酷炫，我吓得连连后退三步，还自己绊了自己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只是在我以为自己会摔倒在地上的时候，身边的苏烨忽然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我。忽然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我四肢几乎僵硬。
往日我与苏烨向来以兄弟之名相称，如今各自都掉了马甲，虽然是不用伪装了，可这样的亲密举动……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忙起苏烨的怀中挣扎着要站起来，那三名影卫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就看着我自己挣扎，也不上来搭把手，只听三人齐刷刷地说道：“贵妃娘娘，您没事吧？”
黑线——
有事没事没长眼自己不会看吗？我没好气地犯了一个白眼，身子仍斜靠在苏烨的肩上，他见我行动不便，便微微一使劲，助我站直了身子。
呼，这下舒服多了。
三名影卫当真是话少，见我没事，竟然又一瞬间消失在了快活林的门口，速度之快，令我瞠目结舌。
我想这几个影卫方才应该瞧见了我的遭遇，却无一人出手相助，当真是冷血。心里吐槽了几句以后又想起，我如今虽是贵妃，但终归还是天下第一佞臣之女，这世上厌恶的我人多的是，他们或许还巴不得我出事。
又或者，只是我多想了。
危机都已经过去了，才见翠枝手里拎着下酒菜回来，瓶瓶罐罐的，脸上还挂着疑惑的神情：“娘娘，您怎么出来了？”
“散散心。”我没脸说自己女扮男装还被那猪头一样的男人给调戏了去，干脆编了一句瞎话，好在苏烨也没有要揭穿的意思，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
翠枝也瞧见了苏烨，上前来先腾出一只手，然后在苏烨的肩头重重地拍了两下，一副与老友打招呼的模样：“苏兄，许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
我欲言又止，心说等你知道了面前这位就是李湛的亲弟弟靖王爷那还不得把你给吓死，一边跟着他们傻笑，一道又走进了酒庐之中。
既然苏烨回来了，那他窖藏的美酒自然是要贡献出来的，美酒一坛接一坛，不过才喝了几杯，便将方才的不快一扫而空。
苏烨正襟危坐，一杯都没喝，我觉得奇怪，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只知他的神情中带着几分哀伤与惋惜，可又不知他此种情感是从何处而来。
“这久真不错！”翠枝兴高采烈。
我忙伸手，按住她又蠢蠢欲动的手，制止了她粗犷的动作，一边朝着苏烨尴尬地笑了笑。翠枝喝成了大舌头，少见她这么开心，想必她也是许久未曾出宫了，我也不计较这些，放任她喝个尽兴。
“小姐，我醉了……好难受哇……”翠枝说着说着，忽然倒头趴在了桌子上，还不足三秒，竟已经睡了过去。
我和苏烨对视一眼，均对翠枝感到无奈。
往日我与翠枝也时常女扮男装来快活林饮酒，我们三人关系还算不错，常以兄弟相称，翠枝总不会让自己喝醉，保持着清醒，因为喝醉后，我还要靠她回家去。若是夜不归宿，恐怕第二日就要被我爹我娘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满城跑。
只是如今，也没有人来约束我了。
难得翠枝放松一下，我也觉得开心，又喝了几杯。苏烨却兴致勃勃，非要拉着我上屋顶。
屋顶风很大，我头发吹得凌乱，苏烨白衣飘飘，站在我身前，衣袂飘飞，竟然真的有几分像仙。
“行了 ，要干什么你赶紧的吧，大半夜的站在房顶上，还穿白衣服，装什么鬼啊！”我毫不客气地吐槽。
苏烨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想他应该是赞同我的说法的。江湖规矩，没有否认，那便是同意了。
“你当真愿意嫁给他为妻？”苏烨问我。他站在风口上，声音被风给吹散，我听得不太分明，只隐隐听见零星的几个字，只是他背影里的孤寂，却完全被我收入眼底。
等不到我的回答，苏烨又转过身来看着我，问道：“沈兄，回答我。”
“太冷了，回去吧。”我哆嗦了一下，把冰凉的脚在自己的大腿上蹭了蹭，汲取了几分温暖，又说道：“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若是可以，我也想一辈子还做那个无忧无虑的沈鹿溪，继续男扮女装，不用在意世俗的眼光，日日摸来苏烨这里混吃混喝。
可一日为妃，便终身都是皇家人。我哪里还有得选择，又说什么愿意不愿意。
宵禁之前我们的车马还是回了宫。还未在长乐宫中坐稳，便听门外传来兰心嬷嬷的叫喊声，我心说总不至于我外出这么一天宫中就出大事了吧。
兰心嬷嬷几乎是将门撞开跑进来的，刚进门，气都还没喘匀，便说道：“娘娘可曾听闻，陛下要纳新的妃子了！”
我一愣，本欲喝茶的动作都顿住了。
纳妃子？
谁？
李湛吗？
好像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
莫名地，一种酸涩的感觉从心底泛开来，往日我常劝李湛要雨露均沾，说那些违心的话，可自从我们互相表明了心意以后，我便从未再有过这样荒唐的想法，可是……
“娘娘！”兰心嬷嬷忽然大声喊我，一下子把我从飘远了的思绪中给拉回来。
我心情沉重，放下茶杯，道：“怎么了嘛？”
“娘娘，您也该早做打算。”
我随意敷衍了一句“知道了”，可等屋子里真的安静下来，才知道自己内心的寂寥。今日李湛先行回宫，我后脚回来便听闻了这样的一则消息，我甚至不知是该欢喜还是难过。
记忆还停留在城门口的粥店，李湛那只骨节分明的右手，拿着小巧白净的瓷勺，几个铜板一碗的粥，愣是被他喝出了贵族的感觉。
他那么好，事事都为我考虑周全。
他那么好，可他是帝王，注定不会只属于我一个人。
今夜，我又难得地辗转难眠。
我忽然想起刚入宫时，外头下着大雨，李湛来看我，我同他说明日桃花定然都被风雨给吹落了，他还笑话我为那样的小事担心，如今我总算是明白，我只是害怕再也不能过回从前那样悠闲自在的日子。
而今夜我再一次难以入眠，李湛却没有来。
这是最近一个月来，李湛头一次没来我的长乐宫。我估摸着兰心嬷嬷同我说的事情，大约都是真的，李湛当真要再纳妃子了。
我心里酸得紧，可又想，我是贵妃娘娘，代管后宫，即便是纳妃，他也总该要问过我，或许兰心嬷嬷只是道听途说听错了也未可知，毕竟太后就不死心地时常张罗着要给李湛相亲。
我心中焦躁不安，整夜几乎都没有怎么睡好。午膳李湛那边也没有消息传来，用过午膳，我便再也坐不住，难得换了身好看的衣服，又让翠枝给我打扮了一番便急匆匆地赶往李湛的寝宫。
还未推门而入，便听殿内传来一女子娇滴滴的声音：“陛下，你好坏，人家才不是这么说得呢！”
那尾音当真是百转千回，好听得紧。我的步子就这么顿住，抬起正准备敲门的手也被迫收回。翠枝却是一个急脾气，一下子便冲了进去，摔了个四仰八叉。
殿内的两人一同转过头来，那女子生得娇俏，一身粉色的裙装，豆蔻年华，言笑晏晏，立于李湛的身侧，当真与俊朗的他组成了一双壁人。
“鹿溪？你怎么来了？”李湛问道。
翠枝见状，忙哀嚎起来：“求陛下恕罪，是翠枝冲撞了陛下！”
我支支吾吾，大脑当机，一片空白，只好咧开嘴道：“翠枝不小心摔了一跤，请陛下莫怪。”
“湛哥哥，这位就是你的那个贵妃娘娘吧？长得当真好看呢！”那女子却笑嘻嘻地说道，举手投足之间满是少女的娇憨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