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之上,慕念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骤雨已经停歇,原本漫街的血水也只有路边水坑中淡淡的粉色,映着天光云影。而姜琊跪在长街中央,神色黯然。
慕念不知道姜琊究竟是受了什么打击,竟然如此消沉,不由得停下脚步。可看向周围,别无它物,不知姜琊到底是发生了何事,才让他如此备受打击。
走到姜琊跟前,姜琊整个人仿佛并未注意到别人的靠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对外界的事情 毫无察觉。
“怀瑾。”慕念蹲下身,晃了晃姜琊的肩膀,才发现姜琊双眼无神,整个人都好似失了魂一般。慕念不知应当如何唤回他的神志,一时间也是不知所措。
叫了姜琊几声,姜琊仿佛刚刚听见一样,抬起头来,对上慕念的目光,他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激动的想站起身来,可是方才跪得太久,腿已经麻了,一个踉跄。慕念见状,急忙伸手扶住了姜琊。
姜琊他一身的衣袍都是湿的,不知是方才的雨,还是浸染上了血水。
“怎么了?”慕念问道,他方才就觉得有些怪异,周围的这般景象,似乎也在哪里见过,却又觉得陌生。
姜琊抓着慕念的手骤然握紧,声音喑哑,他看着慕念,目光之中皆是哀恸。
“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我亲手杀了你。”
慕念抬头望着周围的景色,他好似是想起来为什么觉得周围的景色如此熟悉了。慕念无奈一笑,“不是真的,我还活着呢。”
这些年噩梦他也根本没少做,而且千篇一律,都是被姜琊所杀,他都有些习惯,以至于后来,都不算是噩梦了。
“师哥,你真的还活着吗?”姜琊抓着慕念的袖子,他手上的血在慕念的袍子上印出鲜红的手印。
见到姜琊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慕念心中也微滞。若方才只存在他噩梦之中的景色出现,若是让姜琊亲手杀了他,慕念也不知道是对姜琊的打击更大,还是对他自己的打击更大。
“我自然还活着。”慕念说道。“我还没那么容易早死,这里的许多,不过也是幻境而已。可以变幻出亭台楼阁,也可以变化出尸山血海,不必在意。”
听了慕念所说,姜琊心中也有了些许宽慰,看向慕念,慕念眼中带着温和笑意,让姜琊心态稍安。
“师哥,你是怎么到这里来得,我分明记得我已经进入了仙门,而姜永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个说来话长。”慕念说道,姜琊见到慕念背上的悲回风,心中疑惑更深。
不过他也没有多问,只是静静的看着慕念,到底什么是幻象他无从分辨,但他更相信此时的慕念是真的。方才那样残酷的事实,他接受不了。人向来善于欺骗自己,让自己的心不至于那样痛苦。
这个慕念当然是真的,他从仙府出来的时候,没有再如之前一样踏入废墟之中,反而是踏入一座城,这座城池的建筑很像桓都,不过又与桓都有些许不同,而且空无一人。他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在这条长街之中遇到姜琊。
在这里时间似乎与外界不同,而且抬头可以见到夜月长空,但要比夜晚明亮许多,月亮也更大一些。漫在明月上的血色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片皎洁。
姜琊将惜杀捡起来,在月色之下,似乎也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这是在仙门的里面?”慕念问道。
姜琊点头。“萧栖朝用钥匙开了天门,我也是追着姜永宁进来,但进来之后,却被亮光闪了一下,之后就跟丢了姜永宁。”
慕念沉默,心中慢慢思索。之前姜永宁将他推入黑雾之中,恐怕他便已经踏入了所谓仙界幽冥。除了这道天门之外,那片黑雾之中也藏着门。或许可以说,是在黑雾之中有人开了门。慕衍说要见他,所以他才能遇到慕衍。
不过他是如何从幽冥进入仙门内部的,他并无察觉,似乎如同入梦一般,无法记起来路。恐怕是所谓仙人,将他带来了仙门之内。
“师哥。”
姜琊见他想得出神,不由得开口喊了他一声。
慕念骤然抬头,对上姜琊的目光,也是长舒一口气。
“师哥?”姜琊又问。
慕念摇头。“我只是在想,我是如何到这天门之中的。”
他将自己如何遇到慕衍,以及慕衍用他的悲回风与姜永宁如何交易,和盘托出。姜琊回手将刀插入鞘中,静静听着。等慕念说完,姜琊也低头思忖。
“原来如此,我见姜永宁拿着你的剑,还以为你是出什么事了。只是慕衍说只有天门开时才能摧毁天门,可这天门已开,我们应当如何毁去?”
他们连天门在哪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够毁掉天门。
慕念抬头环顾四周,周围一片死寂,唯有明月静静悬挂天际。
“你一进来就被白光遮蔽了视线,没有看到姜永宁的身影。我想,很可能就是在哪一瞬间,你便和姜永宁踏入了不同的幻境。虽然你和姜永宁进的是同一道门,但却踏入了不同地方,所以你才一直找不到姜永宁。”
“你的意思是,姜永宁根本就不再这个世界里?”
慕念点头。“应当是这样,在这个世界里,应当只有你我存在。”
姜琊皱了眉,“那我们应当如何?”
“自然是找到天门。”慕念说道。“我猜想,天门一共有两道,在北燕地宫之中的那道门,是隔绝人间与幽冥幻境,而现在我们要找的那道天门,才是从幻境到仙界的登仙之门。”
“可这天门究竟在不在我们所在的这个幻境之中?”姜琊此时疑窦丛生,看着天上明月。
“殊途同归,幻境不过是施加于进入天门之中的人身上幻象,如果是如此,那天门也一定在这世界当中。或者会有走出幻境,通向天门的路。”
“开门的那把钥匙在萧栖朝手里,暂时还不知道他会不会与姜永宁联手。”姜琊说,“萧栖朝的立场成谜,他不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慕念看着姜琊,在姜琊眼中并没有见到那一丝红光。
“钥匙并不只有一把。”慕念说,“那块古玉的材质原本就与关山雪月极为相似,不试试怎么知道。”
姜琊看着慕念,他已经很少在慕念眼中看到这般自信的神色,如今看到慕念如此,心上压着的那块石头也终于放了下来,对着慕念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我们还是应当先找到天门入口。”
这座城与桓都十分相似,城中坊市布局也与桓都别无二致。若非街上没有行人,不如桓都那般车水马龙,几乎让人以为是身在南楚。
不过仔细看去,又与桓都迥然不同,倒也说不出什么,硬要说的话,这座城中,也只有曲水幽幽,与桓都一样吧。走了一段路,木奶奶终于察觉出这般怪异是在哪里了。
这座与桓都相似的城,似乎是桓都的镜像投影一般,而且屋舍飞檐压得极低,并不适合光照住人。在慕念的印象里,也就只有阴宅是这么建的。这里倒真的像是幽冥一般,慕念抬眼,看见曲水幽河中飘散破碎的纸灯。上面的墨迹早已经洇成一团,被河水打湿,冲到岸边,上面的火烛似乎燃到一半就已经熄灭。看着河灯的样子,更像是南楚中元时放出来的河灯。
桓都曲水幽河,可通幽冥。可托活人之思,寄往幽魂。
不过在这边幽冥之中,似乎是连幽魂也不存在,只有长夜寂寥,与阴森城池。
不用慕念说明,姜琊也已经发觉了,自然也认出了尚且还飘在水面上的灯烛,皱了皱眉,也没有再说什么。
“走吧。”
姜琊走在前面,慕念最后看了一眼水面,转身跟上了姜琊。
在他转身之后,一盏河灯从转角处飘了过来,上面的烛火火苗微弱,却仍燃着,上面的祝愿也并没有被浸湿。上面的字迹铿锵有力,铁画银钩,只有短短一句。
和之,我来见你了。
慕念和姜琊也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已经将半座城走过来,并没有见到有仙门的线索痕迹。
姜琊忽然停住了脚步,他转头看向慕念,慕念看着姜琊脸上严肃的表情,心也沉了下来,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姜琊脸上。
见姜琊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手指轻轻指了指头顶,用嘴型说道。
“月亮在动。”
慕念下意识便要抬头,却被姜琊拦住,姜琊指了指旁边街上的水坑。水坑之中淡色的血水如镜一般,倒映出天上明月的影子。姜琊的感觉如同野兽一般敏锐,慕念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发觉,挂在天上的月轮一直都在缓慢转动。
“这是。”
慕念也用唇语问道,姜琊摇了摇头,他也不清楚。他也是走着走着抬头,便发觉月亮似乎与方才有所不同,便一直留意着路边水坑的倒影,才发现,那挂在天上的明月与外界不同,这月亮好像一直跟随他们转动,就好像是悬挂在天上的一只眼睛,一直监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