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去时快马加鞭，回程之时那一根弦也就松了下来，取道上阳，之前北燕调至白水关的大军已经撤走，算是解了上阳之困。
很显然，萧栖朝仔细思考了一下慕念所说的话，的确觉得不应出兵，那上阳城守听闻是慕念只身到萧栖朝处游说退敌，顿时老泪纵横。连鞋都来不及穿，便从城中跑了出来，握着慕念的手，未语泪先流。
慕念此时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出言安抚了那城守几句。
城守表示慕念对其之恩如同再造，硬是设宴款待了他们，与此同时，还有姜琊的一道旨，是说不必往凤临去了，他已经带人回了桓都，慕念直接回桓都即可。
桓都便是南楚国都，南楚原本富庶，作为其国都，自然繁华无比。慕念记得自己看过篇游记，有首诗形容极好，金殿玉阶翡翠瓦，外乡人来作天城。可恨街头无赖儿，竟取珍珠为弹珠。
其中虽然有夸张成分，但大体所言不错。
虽然是初冬时节，凤临早已下雪，但桓都却仍有花开，街道两旁金菊丛立，海棠飘香。慕念用手抬了帘子，看旁边酒旗招展，行人如织。天京盛都，名副其实。
“慕公子，你看那酒楼。”云千渺赶着马车说道。
慕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远远就看见了一座青瓦白墙的酒楼，木栏轻幔，人来人往。
“不错。”
“你看它那招牌。”云千渺又一指。
慕念抬眼便能看见，那金字玉匾，写着三个大字，醉金楼。
“丑吧，丑就对了，姜琊写的。”
慕念放下了帘子。“恩，比之前有进步。”
“就这还有进步？”云千渺再次为自己的知识浅薄道歉。“那原来那字要烂成什么样？”
“怀瑾不喜欢习字。”慕念说道。“师父每每教他的时候都不愿意写，后来我教他练字时，才有了点改观。”
“也是，他能识字我都已经很惊讶了。”云千渺说道。
醉金楼的生意之所以做得这大，除了菜好吃之外，南楚新君立的时候，总会求一副新君的墨宝，作为匾额，挂在店门。
可这姜琊却让醉金楼的掌柜深刻感受到了危机。因为姜琊的上位，说是老楚王禅让，谁不知道姜琊是血雨腥风，带着铁骑上殿逼他爹退位，流放了原来的正牌太子姜玖。这墨宝是求还是不求呢，之后便听说了姜琊血洗了支持姜玖的郡南。掌柜的还是决定，去求。
毕竟这是惯例，万一惹得新君不悦，这日子便不用过了。于是求了字，姜琊也很愉悦的大笔一挥，写了。拿回来一看，掌柜的差点吐血。这位新君不是止水学宫出来的吗，这字为何还能写成这样。
没办法，写成啥样都挂呗。所以桓都人都知道了，姜琊的字写得真的不怎么样。
并不能怪云千渺，他只是见识太少，虽然知道姜琊的字烂，但却以为只能烂成这样了，他的浅薄见识看不出这字还有什么下降空间。
“话说神医似乎是与怀瑾颇有渊源。”慕念温声。“毕竟神医时常直接叫他姓名，似乎关系亲密。”
“是啊。”云千渺说道。“我是他弟弟。”
“哦？”慕念来了兴致，“神医竟然是南楚王室？”
“不是不是，这说起来话就长了。”
一般人的说来话长都是不想说了，但是云千渺不一样，他的话真的很长。
原是姜琊他娘息竹夫人，原本有一个青梅竹马，先楚王见息竹夫人美貌，便强娶做妃，方有了姜琊。而息竹夫人百般寻觅，终于寻得竹马下落，却是早已孤坟一座，泥销白骨。息竹夫人万年俱灰，本想了结性命，却恰好碰上了云如镜。
云如镜便为息竹夫人制一假死药丸，令其假死。之后便又用幻香令侍女梦息竹夫人羽化登仙，盗其尸身离去，之后便有了云千渺。
云千渺自是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慕念却是若有所思。
“原是这个意思。”慕念轻叹一句。
云千渺没有留意，继续叨叨。“反正现在他不愿意认我，我也不愿意管他叫哥，一来二去就这样叫了。反正先辈人都死的差不多了，这事也没多少人知道。”
“什么事没多少人知道？”
云千渺吓了一跳，便见到姜琊不知道何时站在马车前。一身黑袍暗绣金纹，腰佩长刀，眸色透亮如若辰星。头发用顶金冠束起，更显飒沓意气，他原本便生的不错，此时便更显得风流。
“我道是师哥要多久才能回来，叫我好等。”他说完，直接上车，见到整个人都慵懒在暖裘里的慕念，在旁边坐下。
“师哥退了萧栖朝的大军，本应封赏的。”姜琊说道。“不过那些皆是虚的，此番先带师哥去吃顿好的。云千渺。”
云千渺骂骂咧咧的赶车，不过一会儿，到了醉金楼。远远看着便知道定然是一饭千金，进了店内，如果说外面是极力彰显的暴发户风格的话，里面便是内敛的奢靡。一楼的大堂是大宴而设，平日素不待客，二楼雅间是为贵客而留，透过窗子，一览桓都之景。
雅间门上悬着小铃，进门便会响，随后便有伙计过来，茶果点心，皆是顶级。若想叫人，也不需下楼去，只要敲一下桌边的铃铛，便有伙计前来。纵使雅间坐满了人，那间响了那间没响，也能分的一清二楚。
“好灵的耳朵。”慕念赞道。
云千渺早便想吃醉金楼了。点了一大桌，此时不忘招呼一下慕念。“慕公子，尽管点，今日他付钱。”
姜琊白了他一眼，“我师哥不喜腥膻，把你点的那些鱼生羊腿都去了。”
“我觉得公子合该尝尝，这醉金楼的鱼生简直是一绝。”云千渺说道。“而且这里的辣子也是一绝，公子吃了绝对上瘾。”
姜琊并不理他，只是看了眼慕念。慕念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比慕念自己都清楚。慕念是断不会说自己不吃什么的，只是吃到不合意的东西便会皱眉，吃了辣子之后时候会猛喝七八杯水，姜琊记得清楚。
等菜上来，云千渺像是几百年都没吃饭一样狼吞虎咽，拽着一条鸡腿就开始啃。那一屉水晶虾仁包，姜琊从云千渺期待的目光中残忍抢下，放在慕念面前。
“师哥尝尝。我觉得你定然喜欢。”
慕念夹起来咬了一口，晶莹剔透的包子皮咬破之后，就露出可爱滚圆的虾仁。这馅料不知是如何做的，既有虾的鲜美，吃起来又爽口不腻。
“我也喜欢。”云千渺可怜巴巴的说。
姜琊冷笑给了他一巴掌。“啃你的鸡腿。”
姜琊可以说是将慕念的口味摸得清清楚楚，放在慕念面前的基本上都是他喜欢吃的口味。不少都是在云千渺的哀嚎下抢过去的，云千渺疯狂表示不满，凭什么他只能吃烧鸡。而对此姜琊的回应是：老子出钱。
反正出钱的最大，云千渺只得将这满腹的愤恨压下去，专心对付自己面前的烧鸡，想着回头定要给姜琊下药，让他知道一下得罪他药仙的后果。
慕念将筷子放下，这厢姜琊便递了奶羹过去。
如奶豆腐一样的甜品，里面混着果仁，是醉金楼特有的制法。
慕念果然喜欢，姜琊便看着他，而云千渺酒足饭饱，抽了一根鱼刺剔牙。
“师哥。”姜琊手撑着脸，看着慕念将那碗奶羹吃完。“你觉得好吃吗？”
“味道不错。”慕念说道，他斜倚着窗户，透过纱帷，便看得街上人来人往。街边小贩卖出一碗茶奶羹， 便摘一朵海棠攃在碗边，递到小姐的葇荑玉手。有官人揽着美貌娘子，取一根钗插入乌鬓，娘子低头娇羞。
或许这样的繁华之都，才是百姓期许吧。慕念端着茶，回想起璧国凤临，竟只剩下大雪皑皑，荒凉萧索。
他却不知自己所作是对是错，南楚军入璧，一路势如破竹，攻到凤临城下之时，璧国确已亡国。他守一座孤城，只不过是将名存实亡的璧国，续了一口气，随着大雪，这口气也尽了，但死去的将士，饿死的百姓，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凤临花开。
他走过军中的时候，见过将士手上的皲裂，见过他们脸上的凹陷。百姓悲苦，罪在当朝。璧国延续百年的国祚，至今，已彻底断绝。希望那些活下来的人，可以回归故土，安居乐业吧。
他想得出神，手里的茶也端了许久，直到云千渺越过他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他才回过神来。
“发生什么事了？”
慕念这才听见外面街上一阵喧闹，也往外看去，就见到街上一群人围着一个跛足老道，那老道看似疯疯癫癫的样子，嘴里竟然大声唱着丧歌。
“哪有人大白天唱祭歌的。”云千渺撇了撇嘴，“还在这么热闹的地方唱，这不是找晦气吗？”
果然，人群中有好事的直接向那位老道动起手来，那老道却用诡异的身法躲开，慕念眉头一皱，翻身从窗户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