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竞得自己师尊师兄二位如此关照。
慕念此时已经没有了吃糖糕的心情,看着楚牧捏碎的杯子,目光迟疑。他方才应当追问到底才是,楚牧并非会为了三言两语就会改变自己原则的人。如果是齐无遥所说,楚牧的确是会无条件听信不错,只是,为什么。
想到这里,慕念有所迟疑。只是既然他又不信天象,又怎能理解呢。
那两碟点心终究是谁都没心思吃,慕念也是,姜琊也是。因为就这样丢下可惜,索性要了油纸包起来。
慕念牵着姜琊的手,姜琊却是低着头,一路沉默。慕念只当他是被吓到了,毕竟才不过十三岁的孩子。慕念看不到姜琊的表情,只是笑着安慰道:“没事的,你不用太过在意,等回去问清楚师尊。”
还需要问清楚吗?姜琊心中说,脸上却是笑意,他这个师尊和那位师兄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从楚王宫逃出来,身后的追杀并未少过。他能活着来到止水学宫,并不只是运气好而已。他从来也不是什么善类,到了止水学宫之后,他原本以为自己拜得这位师尊是真心想要教他学艺,但从今天开始,他算是明白了,在整个止水学宫,真心待他的也只有慕念一人。
慕念自然是不理解姜琊所想,他心中大概是以为姜琊只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慕名来止水学宫学艺。慕家在璧国也是望族,他又备受家中宠爱,那些王室阴诡无从得知。自然也是将自己这般年岁的心情推及姜琊,只是人与人的经历原就不同,心态抉择更是因人而异,怎可一概而论。
姜琊笑着抬头,看着慕念,一扫脸上的阴霾凌厉,目光纯良。“我没事,师哥不用担心,也不用去找师尊了。”
慕念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姜琊的头,明明是这么小的孩子,还反过来替他考虑,慕念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若是他知道姜琊心中是怎么想的,恐怕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不过他还是要去向楚牧问个清楚,不光是因为姜琊,也是因为他自己。他毕竟不能想象一向亲厚的师兄师尊会对一个小孩子下手,若是积久生愿,怕会伤了情分。
因为心头压着事,慕念走得很慢,等和姜琊到了止水学宫门口,已经是黄昏时分。慕念和守门的弟子打了招呼,知道楚牧早回来了,便放下心来,领着姜琊回了院子。
又嘱托了姜琊几句,方才出门,去寻楚牧。
楚牧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慕念敲了敲门,里面却没了动静。
“明正。”慕念有些忧心。
只是屋内半晌也没有回应,慕念叹了一口气,转身想走的时候,里面的人闷声说道:“进来。”
慕念推门,便看见楚牧坐在地上,面前横七竖八的倒着几个酒坛子,楚牧显然喝了不少酒。慕念在他身边蹲下,将旁边倒下的酒坛子扶起来,温声问道:“师兄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楚牧苦笑不语。
慕念皱了眉头:“师尊到底和你说了什么,竟然使得你像怀瑾出手。”
楚牧醉眼惺忪的看了慕念一眼,打了个酒嗝,先是笑,到后来却笑出泪来。
不知道他为何情绪如此失控,许是喝了太多酒,慕念只是沉默看着楚牧。楚牧拍在慕念肩上,“温言,你信命吗?”
“信,也不信。”慕念说道。“我只信我命由己,却不信天命所归。”
“也好,也好,不信也好。”楚牧说道:“师尊也说,你这样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我这样的人,战场征伐,手上也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若我有报应,不得善终,也是应当。只是温言,你却不该啊。”
“师兄可是喝醉了,怎么说起这样的丧气话。”慕念是觉得楚牧身上酒气重了些,便起身想去给楚牧倒杯茶,衣服却被楚牧拉住,只得重新蹲下。
“温言,你知道师尊和我说了什么吗?”楚牧说道:“你,我都会被他害死。”
“师尊算怀瑾那一卦不是未算完吗?这也能作数的。”慕念说道:“师尊也是,师兄也是,就因为这些,便要对怀瑾出手,也未免太过荒谬了。”
他虽然语气平静,但尾字带了重音,想来是真的生气了。
“师尊只是将这些告诉我。”楚牧摇头。“师尊虽然算出此象,却只是叹息,并未对他有恶意。好歹也是同门,见到那小子的时候,我原本还是挺喜欢那小子的。只是今天,我也是真的想杀他的。”
“明正。”
“原本我是想带你回雍州,若是躲出去,没准便可避过。不过想想你也不会同意,你心有所往,怎肯在山林中蹉跎时光。”楚牧叹道“我也是入了魔障,就为了一个可能的未来,就想杀了自己的师弟,我还真是个混账。”
他说完,单手拎起一坛酒来,对着嘴灌了下来,酒顺着他的脖子流下来,打湿了衣服。“若这一切是真的,我绝不能坐视那小子害死你。”
说完,将酒坛一掷,酒坛在门边摔碎。
楚牧抬头,看着虚掩的门:“来都来了,遮遮掩掩做什么,出来吧。”
也是,毕竟是名列冠绝榜的裂云枪,即使是半醉的状态,门外的气息又怎能瞒过他的眼睛。
姜琊应声推门进来,慕念看到姜琊的时候,倒是有些惊讶。“怀瑾,你怎么来了。”
“呵。”楚牧一笑,抬眸对上姜琊的眼睛,“你应该都听到了吧。”
夕阳从门口落进屋里,将他的影子拉长映在地上。他抬头的时候,虽然脸上稚气未脱,却是带着凛冽的寒意,一双眼睛对上楚牧。
“我要杀你,你现在可还觉得冤。”
“那倒不觉得。”姜琊说道。“只是若我会害死师哥,我定会自裁谢罪,不劳烦楚将军动手。”
“那也好。”楚牧说道。“我先与你说明白,我要杀你,并非是师尊的意思。”
姜琊点头。
“若是你不来,我可能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但现在,我就知道,我就不该手软。”
“明正。”慕念拦下楚牧。他也是心头压着事,竟然没发觉姜琊会悄悄跟来。
楚牧却是伸手挡住慕念,站起身来,拂了拂身上撒的酒,右手一抬。
原本靠在墙角的那杆银枪如受到召唤一般,飞到他手里。楚牧持枪而立,“念在同门兄弟的份上,我出三枪,若你三枪未死,便是天意。我必不会如温言般带你亲厚,却也对你不再生杀意。”
“亲厚倒是不必,冠绝榜我的确早像领教。”姜琊说道。
楚牧枪尖对着姜琊,姜琊也不退,就这么定定看着楚牧。
“怀瑾。”慕念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姜琊,又看了眼楚牧。“明正!”
他语气已经变了,楚牧如此说,想必也是动了真格,若当真动起手来,姜琊又如何招架的住。
“师哥,你不必拦着。”姜琊说道。“还请楚师兄赐教。”
楚牧闻言收枪,从他身边走到院子里。“出来。”
慕念还没来得及拦,姜琊已经追了出去。
夜色已经渐渐上来,楚牧手上一杆银枪泛着白光,他单手持枪,枪缨随着他的真气飘动。姜琊站在他对面,还是少年身姿,却气势不减。
“来吧。”姜琊说道。
他话音还未落,楚牧已经没了影子,他只感觉一阵劲风从耳边吹过,他躲都来不及躲,只是微微矮了下身子,枪尖便从他左肩贯穿。银枪带着他往后倒了几步,将他定在背后的院墙之上。
墙壁因为银枪的刺入,骤然多了许多裂痕,姜琊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来。
抬头就看见楚牧眸色凛然,在月轮之下的杀神,天下冠绝,裂云枪。
这便是冠绝榜与普通人的差距吗?姜琊又是一口血吐出来,楚牧将枪抽回来。姜琊从墙上滑落到地上,肩上的血已经浸透了衣衫,方才侥幸躲过,并未伤及要害,性命无忧。
他视线模糊,见得楚牧一甩枪尖上的血,鲜红的血在地上画出一道弧线。楚牧提枪,第二枪刺出。
与第一枪相似,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一枪直取要害。姜琊运起全身力气滚开,楚牧这一枪砸在姜琊放在跪着的地方,一声巨响,墙壁应声而塌,楚牧也被气浪掀飞,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方才停下来。
姜琊趴在地上,只感觉再无力气,视线已经模糊,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的,而且右腿没了直觉,许是已经断了。他挣扎着想起来,但胳膊却不停使唤,就看见楚牧枪尖画地,一身杀气。
最后这一枪,他定然是躲不开了。看来他姜琊是活不过今日了,可惜不能和师哥相处的日子再长一点,就连走马灯也是如此无聊。就如同他母妃走的时候,似乎他总是被遗忘,被抛弃的那一个。
楚牧最后一枪带着凛冽寒风,向他此来,姜琊认命的闭上眼睛,只是随着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疼痛并未及身。
姜琊睁开眼睛,就见到一身白袍挡在自己身前,慕念一手持鞘,一手握剑,挡住楚牧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