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慕念清醒过来,周围一片黑暗。动了动手指,还有知觉。是幻境,还是什么地方。离百草应当没想杀他,应当是幻境。
试着往前走了两步,眼前好像蒙了一层黑障一样,他摸上自己的眼睛,或许不是幻境。虽然没有感觉眼睛疼痛,但离百草做了什么却不清楚。
“慕公子,你眼睛没事。”离百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眼前的黑障散开,天空一片血色,慕念低头,自己的脚浸在血水之中。
离百草就站在他的身后,脸上的血咒似乎在红光的照射下更加鲜红,似乎要滴下血来。
这样的幻境,慕念想拔剑,手里的剑却不翼而飞。
“让慕公子拿着剑,对我来说有点危险。”离百草说道,“而且我也不是很想和慕公子拼命。”
扫视四周,倒是有几分像梦魇中的景象,红月,尸骨,还有盛开在血水之中妖冶的红花。慕念的目光锁在离百草身上,离百草脸上的咒印,近乎神迹的幻境,并不是一个蛊师能做到的。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慕念并没有放松戒备,现在是在离百草的幻境之中,不知道离百草还有什么手段。
“慕公子不必如此戒备,我只是想和慕公子有一个安静的地方谈谈,没有其他人来打扰。”他说话的时候,盛开在尸骨上的花朵飞起,绕着他的手转了一圈。
“你不怕姜永宁出什么事?”慕念说道:“他打不过姜琊。”
“的确打不过,不过要分出结果,起码也要一个时辰。”离百草说道,“虽然姜永宁会重伤,算是念在他母亲的面子上,我救他一次。”
“大言不惭 。”
离百草只是笑了一下:“慕公子,你信天道吗?”
“不信。”慕念说道。
“真是理所当然的回答。”离百草说道:“难道你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过?天道是存在的,地狱也是存在的。所以说,慕公子,你那个近乎儿戏的决定,是真的。”
慕念沉默,见慕念不说话,离百草笑了。
“记在姜琊头上的每一笔债,都会算在你的头上,那些怨恨,会将你一点一点的拖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若是如此,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并不是会大发善心的人,就算我死后下地狱,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坏处。”慕念眸色清冷,离百草所说不一定是假的。传说也好,异术也好,甚至包括现在他身处的幻境,绝非世间常理可以解释,甚至可以归为神鬼。
“为什么呢。”离百草在尸堆上坐下,踢飞了一块骨头。“因为一个交易。我并不喜欢你,你若是死后下地狱我甚至拍手称快,但是有人想救你。”
“是谁?”
“这个不能说,是禁制。”离百草说:“就算我想说,也说不出来的。那个人的身份,交易的内容,我都不能说。”
慕念眉头紧锁,看着离百草。
“慕公子信也好,不信也好,你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每日梦魇,五感渐退,这都不是假的吧。”
“然后呢?”
“趁现在还能挽救,将这一身的杀孽还回去,便可寿终正寝。”离百草说道。
“这是交易?”慕念问道。
“不是,这是我交易中的一部分。”离百草说。
“若如你所说,姜琊会如何?”慕念问。
“帝王之命,至少过了五十岁才会死,死后堕入无间地狱。”离百草说:“你看,就算你还给他,他也能比你多活二十年,反正将来都是要下地狱的,何必非要你来抗这罪呢?”
慕念长叹一口气,目光平淡,卸下了方才的防备,仿佛一身轻松一般。
“与你做交易的那个人,对我的恩情,还请你帮我谢过他。”
他缓缓说道,抬眸之时,目光坚定,“但我不会答应。”
“为什么?”离百草有些惊异。
“曾经我不信天道,不信地狱,所以做出如此决定,的确是我年少轻狂。现在我依然不信天道,就算有地狱,我也不会改变曾经的决定。或许曾经我心中有过恐惧,但从今以后,我绝对不会心有惧意。无论是无间还是地狱,我绝不会为当初决定有所后悔。”慕念说道。
“这可是亏本买卖。”离百草说道,“就算是他,他也能比你多活二十年。”
“我知道。”慕念说:“我只是不忍心看到他死在我面前。”
离百草愕然,“你……”
“放我出去吧。”慕念转身说道。
面前血色散去,他还是站在屋顶上,离百草已经不见了,远处的尘埃依然扬起,看来姜琊和姜永宁之间的决斗还没结束。
幻境之中,离百草长叹一口气 ,脸上却挂上诡异的笑容,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你看,他不会改变决定。”
嘁,真是固执。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姜琊几个纵身从烟尘处过来,落在慕念身边。
慕念抬头看他,“回来了。”
姜琊脸色并不好,又让姜永宁跑了,他心情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慕念闻到他衣服上的血腥气。“你受伤了?”
姜琊点头,“好了。”
也对,如此超越常理的事都有,自己又为何不信天道呢。若无间是真,那他更不可能后悔。
“离百草有些难缠。”慕念说道。
“师哥,你有没有受伤?”姜琊问道。
“没有。姜永宁应该受了重伤吧。”慕念问道。
“是,叫他逃了。”姜琊收刀,“我非要看看,他姜永宁能有几条命,竟然能让他一次接一次的死里逃生。”
“算了。”慕念说道,“他现在能去的地方只有北燕,他没有多少命可以逃了。”
“齐国剩下的城池已经归诚,安排好齐国之事便可班师。”
“我要再去一趟桑阳。”慕念说道。
“你去桑阳做什么?”
“止水学宫。”慕念说道,“师尊曾告诉我,十年之后,有一个答案。”
“现在便去吗。”姜琊问道。
“还有些时日,将齐国事务处理之后,再出发也不迟。”
齐无遥没有再回止水学宫,慕念看着刚刚收到的信笺。这也是当然,现在他为止水学宫尊长,齐无遥不愿见他,自然不会呆在止水学宫。
他与齐无遥,缘分应当尽了。
慕念叹了口气,将信笺放在桌上,对空长揖。
“愿师尊高寿,身康体健,平安无虞。”
那个答案,他应当去看一看。
齐国的事务姜琊自有安排,些许细节询问慕念,几天也已经处理完了,吩咐下去的事情便交给底下的臣子。
云千渺要留在麟泽监测有没有疫病发生,还有离百草的遗蛊,除他之外,没人可以发现。
往桑阳去的也只有慕念和姜琊,从麟泽到桑阳快马也不过是两天都路程,都城陷落,齐国国破,桑阳城也失去了往日的繁荣喜乐。
多年不临故地,如今重游,物是人非。
歌楼之上并无丝竹管弦以乐,只有清音独唱,声音嘶哑,如杜鹃啼血。
“昔日繁花月影舞剑处,如今断壁残垣荒草生,见不得那流年错落纷沓至,哀其潮生月又明。”
“遥望城关,风烟外。何处吾乡。却不见,歌台舞榭,红绡金雀。凰歌楼前渡寒鸦,翠羽亭外闲车马,又怎问,一曲离恨意,向谁说。
饮月无痕,浮梦困,平生烟雨。惊天外,瑶琴声动,愁肠催折。故园河山今仍在, 吾心往处是吾乡。不消说,雨笠蓑衣,任归去。”
往昔感怀旧都,今日哀叹故国,直到声音嘶哑,鹃啼猿鸣,山河破碎,无法言说,心如刀割。
慕念带着幕笠,牵着马从坊间走过,姜琊跟在他身后。
走过街区,行人渐渐少了,昔日繁荣的止水学宫,如今门庭冷落,行人稀少。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山河故国不在,纵然修得满腹经纶,又报于谁家。
慕念敲了敲门,有弟子来开门,见到两人,有些疑惑。
慕念取出悲回风来,见了剑,弟子行礼。
“尊长。”
慕念进门,学宫学子走了大半,已经不是昔日学而论道的地方。
从大殿之前走过,昔日少年意气风发,据理力争,将对面学子辩驳得哑口无言,好似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尊长,师尊一直没有回来。”跟在后面的弟子说道。
“师尊坐镇于此授业解惑,整理学问典籍。我辈不能一直仰仗师尊,止水之道学,还要我等后辈弘扬。师尊如今云游四海,也是让我们后辈历练成长,让止水之学名扬天下。”慕念淡然说道:“如今天下丧乱,止水学宫也不平静,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弟子对着慕念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你倒是会说漂亮话。”姜琊说道。
慕念淡笑:“总不能让人心散了,这世间之事,不是人人都愿意听得真相的。”
“你不是要去寻那个答案吗?”姜琊问道。
“好久没回止水学宫了,我想四处走走。”慕念说道:“就算是让我偷闲,捡些曾经还算美好的记忆吧。”
姜琊沉默,不在多言,跟着慕念在止水学宫穿行。
止水学宫的竹林依然苍翠,海棠依然鲜艳,在阳光之下,欣欣向荣。慕念抚上花朵,花朵将谢,被稍微一碰,花瓣就簌簌落下来。
慕念有些怅然的收回手,瞥见花圃之中有一个小土包,问了旁边路过的弟子。
弟子对着慕念行了一礼,“是尊长曾经养的那只猫,老死了,师尊便令人将它埋在这,说是尊长有朝一日回来,可以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