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诸人皆有所求，也皆有所苦。他慕念又怎能免俗，只是他所求的，却要比别人更要艰难。
南楚国内自慕衍变法之后，慕衍作为使臣，对于南楚国力贡献良多，慕念翻过南楚积年的册子，上一任楚王虽然昏聩，但前期励精图治，也算是有所基础。姜琊征璧虽然草率，但已经尽收璧国疆土，只需两年，便可蓄足兵马，渡江北上。
北方郑齐，郑有楚牧，若是楚牧带兵，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太了解这位师兄了，慕念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折子撂下，揉了揉头上的穴位。怪不得姜琊有时间到处闲逛，他那位四叔也当真是一个能人，这一套法度，就算是君王不务正业，也能独立运行。
用人者，当尽其能，穷其材。
慕念今日方知，这句话的真正含意，看着面前的折子，今天他大概就别想出门了。南楚上任相国告老之后，所堆积的折子，就都送到他这来。姜琊连看都不看，甩手给他，不知相国不是他的时候，这折子姜琊是看还是不看。
木门吱呀一声，慕念抬头，就见到姜琊推门进来，笑吟吟的看着埋在折子里的他。
“师哥，你要不要吃点水果，慢点看，别累着。”
“托你的福，今日大抵是能看完。”慕念又拿起本折子来。“你当真不自己看看。”
“有师哥呢。”姜琊倚着案坐下，“师哥看过，还用我看吗？”
慕念忍着将他扔出去的心思，就见到他端了切好的梨来，还有一碟茶糕，便不与他计较。
“你去查过离百草的下落了？”慕念问道。
“查过了。”姜琊拈了块茶糕一边吃一边说道。“一群废物，连个影子都没找到。”
“毕竟是尧山道人，若他想藏人，怎会这么容易就叫你找到。”慕念提笔批了手上的折子。
“一个道士，呵。”
“你身上的伤好了？”慕念扫了他一眼，见到他手上还包着绷带。
姜琊咳了一声，将右手放在桌子下面。“师哥，你莫要挖苦我。”
慕念将最后一本折子看完，长舒了一口气。“若你叫我少操些心，我愿意和你磨嘴。那位尧山道人，你不一定打得过。”
“师哥，你这话说得。”姜琊说。“再说了，小辈间切磋，他既然是长辈，自然应该端着些。就像我们师尊，从来都是在那里坐着清修，那才是修道的风范。”
慕念苦笑，“师尊毕竟岁数大了，你难不成指着师尊来和尧山道人打。”
“我自然是指望不上他。”姜琊冷冷说道。“师尊哪里将我当过弟子，若我被打死，师尊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毕竟他的得意弟子，是你和楚牧。”
“怀瑾。”慕念皱眉，他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有人敲门。
“王上。”
他是来找姜琊的。
“进来。”姜琊动都没动，外面那人便推门，一身黑衣，步伐稳健。
慕念喝了一口水，应当是姜琊的暗部，是一位高手。
那人单膝跪地，却没有马上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慕念。
“不用避着我师哥，你说就是。”姜琊说道。
“回王上，没有找到离百草，但找到了紫衣无相的下落。”黑衣人说道。“他往郡南方向去了。”
郡南方向，过了淇水之后，就是古银旧址。郡南一直都是姜永宁的属地，姜琊冷笑一声。“看起来，我那位弟弟贼心不死啊。”
姜琊一把火烧了太子府之后，郡南姜永宁旧部曾想反扑，被姜琊镇压下来，当时流血漂橹，白骨露野。
“只是他们去古银旧址做什么。”慕念说道。关于古银国，不过是楚国南境小国，除了蛊术令人颇为头疼，他确实了解不多。
南疆多邪术，未曾亲眼见过，慕念也是不信，姜琊却毫不在意。“他还真以为他逃得掉，在我眼皮子底下捣乱，还想跑，那老道能帮他一次，我就不信次次都能帮他。”
“我随你去吧。”慕念说道。姜琊这样性子，若是让他自己一人前去，保不齐会出什么意外。
底下的黑衣人也是知道姜琊性子的，只能照姜琊说得去做。
紫衣无相往郡南方向去，没准他们还能追得上，姜琊的动作也是很快，早就叫人备好了马匹，还有被提过来还没睡醒的云千渺。
云千渺看到姜琊的时候，一下清醒了三分。“我说，我一个时辰前刚刚躺下，就算是奴隶，也是要休息的吧，你能不能做个人？”
姜琊冷笑着看他，“你那些家当怕是不想要了吧。”
“成天用这些威胁我，回头那天我毒死你。”云千渺打了个哈欠，“慕公子，你当真是辛苦。”
慕念无奈笑笑，这也没办法。
“不知道他们往古银国去做什么，那地方已经烧的什么都没了。”云千渺说道，想起小时候的阴影，以及那一把火油烧起来的大火，便觉得浑身舒爽。“就算回去，那些毒虫也不在了。”
“他们也得到得了才行。”姜琊说道，想起来紫衣无相，他便恨得牙痒痒，要不是那老道士，他还用跑这一趟。若是那老道再来，他便接着，他倒要看看，究竟哪把观澜，比他这把惜杀如何。
慕念将那堆折子交代了宦官，回头看了一眼，便觉得此番一去一回，这折子也是少不了的，叫姜琊看也是不可能的，就是几天不能出门了。
云千渺骑在马上打着哈欠，对着姜琊抱怨：“我说，明早上出去不也是一样吗？你不睡我和慕公子也是要睡觉的吧。这出了城就已经是晚上了，您是没关系，我和慕公子可是受不了。”
姜琊放松了马缰，与慕念并肩，“师哥累吗？”
“还好。”慕念说道，他仍然是穿着一身白衣，玉冠束发。“不过小神医应当是累了。”
姜琊回头看了眼落在后面的云千渺，“他没事。”
“姜琊，做个人好吗？最好你从今天开始别吃东西。”云千渺哀怨叫道。
几人还是在城外的驿站停了下来，因为云千渺实在是太吵了，吵得姜琊头痛。原本也是要休息的，索性早点休息。
驿站伙计见到三人进来，也是笑脸迎上来。“几位客官，可是来的不凑巧，今日来了一队商队，房间都住满了。”
的确听到车马喧闹，应当有不少人在。
“无妨，我家这位小弟吵着要休息，有个睡觉的地方就行。”姜琊将云千渺拎着前头，云千渺扁着嘴，他本来就比姜琊矮一个头，现在被姜琊拎小鸡一样，愤愤地看了姜琊一眼，也不说话。
伙计见他们几人衣裳穿戴，也知道身份一定不一般，却也是面露难色。“几位客官，着实对不住，这房间确实是没有了。旁的地方，怕是几位也住不了。我去问问那些人愿不愿意挪一间给几位出来。”
伙计说完，就上了楼梯，走到一半，就见到掌柜的从上面下来。伙计和他说了几句，然后就见到伙计跑下来。
“几位客官，不好意思，小人忘了，客房确实还有一间，就是……”剩下的他支支吾吾也没说出来。
姜琊皱眉，“怎么了？”
就见到掌柜从楼梯上下来。“这几位客官，这剩下的一间也就是普通的客房，就是破了点，几位要是不嫌弃，就先住下。”
“一间就一间吧。”慕念说道，掏了钱给他。伙计带着上了二楼，走到了拐角，回头看看掌柜的没跟上来，就小声说道。“几位客官，睡这间房的时候，可是要千万小心。”
姜琊刚想问他什么，就见到那伙计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匆匆下楼去了。越是这样，却越是叫人生疑。
倒是云千渺却是没了睡觉的意思。“你们说那伙计为什么支支吾吾的，说到一半又不说，会不会是这间房里死过人？”
“哪里没死过人？”姜琊反问一句。
“死过人倒是小事，要是有鬼怎么办？”云千渺打了一个冷战，他不怕死人，确实是怕鬼。
“世上无鬼，皆是人祸。”慕念说道。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云千渺支起半个身子，看着姜琊和慕念。“为什么你们两个睡床，要我睡地板。”
“神医要是觉得不舒服，我睡地板也可以。”慕念说道。
他刚动作，就被姜琊拦着，姜琊眼神森然地看了一眼云千渺，云千渺马上服软。“我觉得睡地板挺好，慕公子你就不要动了。我快困死了，我睡着了。”
慕念无奈，只得侧身躺下。虽然姜琊总是挖苦云千渺，但他们兄弟关系还是不错。他这个做师兄的，也算是放了心。
说是安心休息，其实只有云千渺没心没肺的睡得香，甚至还打起了呼噜。慕念素来浅眠，姜琊也只是闭目养神，手亦按在刀柄上。月色昏昏，透过窗棂投下昏黑的影子，有黑影从窗户上掠过，院内有马匹嘶鸣几声，之后就没了动静。
听到门响，姜琊睁开眼睛，门口有人轻轻推门进来，昏黑月光看不见他的样子，就见到一团黑影往床边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