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千渺骑在马上,瞟了一眼和自己并肩骑行的慕念,虽然慕念风骨卓然,明显脸上有疲态,应当是睡眠不足所致,而且故国覆灭,想必心里也不是十分好受,这心病最是要命。云千渺这么想,慕念点名让自己一同去北燕虽是不太地道,但自己好歹也出言安慰一番,确定慕念也不是什么冲动之举。
只是云千渺一开口,便后悔了。“那个慕公子,你也不必太过难过,毕竟璧国也是早晚都会破。”
“……”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反正璧国也已经无药可救,灭了就灭了吧。”
“云先生,在下并不是十分在乎,也不是为了此事烦心,云先生不用费心安慰了。”慕念说道。
云千渺干笑两声,他素来不会安慰人,索性跳过这个话题。“公子当真要一人出使北燕,那萧栖朝是什么人,他可是以吃人为乐的,这……”
“坊间谣言,不可轻信。”慕念淡然说道。“坊间传说的事多了,大多都是捕风捉影,为娱众耳。”
你要是说萧栖朝英明神武,这样的剧本是在南楚唱不下去的,在自家国土上歌颂别国君主,怕是脑袋都不想要了吧。你要是用骂的形式,编出几些个谣言,自然是极为火爆。
尤其是萧栖朝长着两个脑袋,八只手臂,每日都要吃人,这类剧本最为畅销。基本上除了北燕之外,在南楚,璧国,东夷皆有流行。
“那你说萧栖朝是什么样子。”云千渺问。
慕念垂眸,“可以说,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君主。”
萧栖朝原本只是藩王,之后起兵逼宫,篡权夺位。将自己的亲哥哥拉下皇座,烹杀皇后,之后便平定犬戎之乱,定下现在北燕江山。
“比之我们王上如何。”云千渺问道,他一向不懂政局。
“姜琊不及他,姜琊需要良臣肱骨辅佐,才能安定四海,开创盛世。”慕念说:“必要人中之杰,才可助姜琊成事。”
云千渺沉默,寻思了一下要是姜琊一统天下,指不定哪天不开心就要屠个城,这样的人做帝王,三天两头就要有人造反。
慕念理了理思绪,地图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姜琊虽然托他前去,但他并无十足的把握,因此才要带上云千渺。
“慕公子。”云千渺不免有些不放心。“你有几成把握说服萧栖朝。”
“六成。”慕念阖眸。
“仅有六成?”云千渺咂舌。
慕念缓了缰绳,回头看向云千渺。“药仙阁下,还请您帮在下一个忙。”
“公子请说。”
云千渺说道,只要不危及性命,他自然尽力而为。
“请阁下前往兖州,送一封信给东郡城中蓝衣军,到时自会有人相助。”慕念说。
“可这信呢?”云千渺疑惑。
“阁下只需说止水故人,卧仙河畔,他便知道了。”慕念叹了一口气。“我本不欲累他,只是如今情况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云千渺愣了一下,“我去送信了,你自己去北燕?”
慕念点头。云千渺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果然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云千渺觉得他们师门大概都是疯子。
“阁下只管去便是,等事情办完了,我自然会如约归来。”
云千渺虽然满腹孤疑,但是他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得听慕念吩咐。
璧国都已经落了雪,北燕更是雪片大如斗,风刀浑如割。慕念买了一顶狐裘,走进客栈,领毛上便已经结了冰凌。
慕念摘了兜帽,就看见客栈里早已经站满了人,为首的人一身官服,见慕念进来,略微拱手。“下官燕国司徒易关,王上听闻公子前来,特命下官在此迎候。”
慕念微怔,继而一笑。“原来王上已知。”
“北燕之时,王上无所不知。”易关语调慵懒轻傲。“王上称若公子来,自当重礼相迎,公子大才,燕国自然以高官厚禄相赠。请公子随我去见王下。”
门口早就备好马车,马车里生着炭火,似乎与外面的风雪隔离来开。易关也上了车,他眼神高傲,扫过上车的慕念,之后便移到别处。
“下官听闻璧国国破,公子举城降楚。”易关懒洋洋的说道。“我闻公子素来以明月公子自诩,却做苟且偷生之举,是为君子不耻。”
慕念只是淡然看他,忽然一笑,如春水化池,桃花开遍。
“公子笑什么。”易关问。
“我笑大人。”他似乎是看到的极好笑的事,连眼底都染上了笑。
“我有何好笑。”易关十分不解。
“大人应当是废帝旧臣吧。”慕念止了笑,眸中便结了一层寒霜,他本就是清冷的人物,此时身上便又不待一丝暖意。
此一句话便让易关如同吃了苍蝇一样,噎在嗓子里,张了张嘴,又说不出话。
直到马车停在王宫门口,慕念披了狐裘下车的时候,他才方说了一句。
“至少我未曾像你一般。”下面那一句他咽了下去,不知道怎么说出来。
慕念回头,十分怜悯地看了一眼易关。
“难道不是因为大人长得丑吗?”
“……”易大人险些被气得原地吐血,对着慕念的背影连骂了数十声不知廉耻,才将将被人扶着上车回府。
慕念刚一大殿的门,便对上了一双凌厉的眸,萧栖朝坐在王座上,手握酒樽,目光所及如有剑影刀光。
他此时面前摆着美酒佳肴,但却一口未动,只是饶有兴致的将慕念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慕念一身雨过天青色袍子,罩着雪白的内衫,犹如青竹堆雪。外面裹着一层银灰色的狐裘,领毛上还带着一层雪。
“外臣见过燕王。”慕念行礼。
萧栖朝仿佛刚见到他进来一样,快步走上前来,亲手扶慕念起来。
“温言无需多礼,寡人听闻国殇,哀痛至极。又闻公子受那疯狼百般折辱,更是捶胸顿足,悔恨未曾出兵驰援,让温言受苦了。”他说话时,眼中哀恸之色溢于言表,“如今温言前来投奔,寡人必拜温言为上卿,重金为禄,还望温言助我大业。”
“谢王上厚爱。”慕念说道。“只是外臣此次前来,并非为高官厚禄而来。外臣是为南楚,亦是为陛下而来。”
萧栖朝放开了慕念的手,目光渐沉。
“温言为何而来,寡人知道一点。那疯狼惧怕本王出兵,才让温言前来的吧。”萧栖朝正色,摆了摆手,有侍女捧着菜肴上来,摆在一旁的桌上。“温言长途跋涉,应当是累了,不如坐下详谈。”
慕念淡笑,抬头看着萧栖朝。“多谢王上,王上所料不错,的确是楚王令我前来,还请王上莫要出兵。”
许是觉得慕念所说太过好笑,萧栖朝便笑了。
“温言啊,若不是这话是你说的,我定然觉得说话的是一个蠢材。”他眯起眼睛。“此时南楚刚征璧国,兵马疲乏,我现在一举南下,便可破南楚于一日,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
慕念淡然,抬眸。“王上错了,我劝王上莫要出兵,并非是为南楚,而是为陛下。”
“为寡人?”萧栖朝冷笑。“难不成寡人攻楚,最怕的不是南楚吗?”
“陛下若攻楚,必败。”慕念语言笃定。
“我燕国百万雄师,缘何会败。”
慕念却以著为疆,点水为城:“南楚多水系,北燕兵马不善水战,此为一败。兵马远征,辎重难行。南楚虽已经一役,但大破璧国,士气高涨,此为二败。”他说到璧国的时候十分淡然,恍如并非覆灭故国。“风紧雪急,北方不生牧草,犬戎必会南下侵扰,王上腹背受敌,此为三败。王上南征,幽州空虚,东齐虎视眈眈,必会出兵,此为四败。”
慕念说完投著直立,风骨卓然,自带着三分傲气,恍如少年间的意气风流,又似笼着月下清寒一样,站在殿内,竟让得萧栖朝一时肃然。
“南楚有我,此为王上第五败。”
萧栖朝毕竟是萧栖朝,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又恢复了原来的那副样子。
他手有些不安的磕了磕桌子,最终还是长叹一口气。“罢,罢。既然温言都如此说,寡人必败无疑。便卖温言一个面子,不出兵便是了。”
“多谢王上。”慕念起身行礼。
萧栖朝又是长叹一口气。“皎皎兮若月之初,灿灿兮如雨之霁。世人说霁月公子为仙中人,寡人原本还不信,如今一见方知,世人无谬,公子果然人如皎月,才思敏捷。”
他语气中似乎多了些许惋惜。“古籍中有说,璧国因九天玄女授璧玉开国,玉名关山雪,为玉中璧。而璧国又出霁月公子,为人中璧。楚王得获双璧,寡人便只得扼腕叹息。寡人素来有爱才之心,若温言来燕,必坐上卿,拜相印。何必明珠暗投,受那姜琊折辱。”
“多谢王上好意。”慕念再拜一礼。“外臣不过庸才,不堪王上大任。外臣听闻北燕最重气节,不收折骨之臣。外臣委屈求全,全无风骨,上不得北燕朝堂,王上心意外臣拜受,只是这上宾拜相,还是算了。”
他声音如冰晶雪彻,萧栖朝闻言,便知不得。像慕念这般的人物,除非他愿,否则不可能威胁强迫,实属可惜。不得这样一位举世奇才,若为他人效力,必为后患。
萧栖朝不无遗憾,便有人端酒上来。
“寡人多谢温言劝阻,既然温言执意要走,那这一杯酒,便为温言送行。我令人准备一匹快马,送温言回楚。”
“谢王上。”慕念说道,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出门时,已经有人牵出一匹马。
慕念飞身上马,闯出宫门,旁人竟拦不得。
大殿内,侍从急匆匆的跑上大殿,对着萧栖朝耳语。萧栖朝转着手里的酒杯,勾起了一抹冷笑。
“千里截杀,不能让此人回了南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