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习习,余晖恰好,沈晗站在幼稚园的门口,来往接送孩子的家长从她身边逆行而过,她没动,站在那里,宛如木雕。
有多久了,她的小睿离开她,有多久了?
闭上眼,似乎还能听到他稚嫩欢快的喊着“妈妈”,她的小睿那么的乖巧可爱,如今却已经和她天人永隔。
隔着幼稚园的栏杆,她看到一个孩子,孤独的身影,在沙堆中堆城堡。小小的个头,柔软的头发……那小小的一团,看起来真像是她的小睿啊,鼻子有些酸,想要过去,却又克制住。
会吓到他吧?
时间一分一秒,身边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已经越来越少,那孩子却一直在安静地堆砌自己的城堡,直到天色暗下,直到幼稚园的门口已经空空荡荡。
沈晗走过去,手抓住冰凉的栏杆。
孩子似有所觉地回头,一样可爱稚气的脸,胖嘟嘟,却不是小睿。沈晗看着他,那孩子也和她对视,双眸明亮又璀璨:“你是谁?是清姨的朋友吗?”
沈晗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话,有些激动,但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回答,身后就传来一个冷淡的女声:“瑞瑞,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讲话,你是谁?”
后一句,是在质问沈晗。
沈晗看过去,一个身材高挑火辣,却面无表情的女人站在她身后。
女人很漂亮,和沈晗不同,她的美极具野性,像是深夜蛰伏出没的兽,随时随地会将人置于死地。
沈晗笑了笑:“你好,我叫沈晗。”
女人因为她的名字皱眉,而后,打量她片刻:“你就是那个恶毒的唐少夫人?”
被骂恶毒习惯了,比这更难听、更侮辱人的话她也无数次听过,所以,即便有人当着她的面直截了当的问,沈晗竟然也没有生气。她语气平静,回复女人:“是,我就是那个恶毒的沈晗。”
女人黛眉微挑,风情无限:“你来这,是悼念你儿子?”
心像是被揪了一下,悼念啊……她,悼念她的儿子……
沈晗没有回,淡淡垂下了眼睑。
女人见她不想说,也没有再问,只是朝沙堆里的孩子招了招手,“瑞瑞,过来清姨这。”
“他叫瑞瑞么?”
“嗯,”女人一边将慢吞吞走过来的孩子小手握住,一边叮嘱他:“瑞瑞乖,以后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讲话,知道吗?”
小孩抬起脸,看着沈晗:“我认识这个漂亮姐姐。”
沈晗微愣,又听他继续:“她每天都过来,就站在那。”孩子小手指着树下。
女人微微吃惊,抬头看向沈晗。
沈晗没有说话,也没有笑。
“我叫彦清,”女人说道,“这孩子叫程瑞安。爸妈生前是警察。现在跟我住。十八楼,是我的产业。”
女人说话一板一眼,和她艳丽火辣的表相截然相反。
沈晗却听得明白。
她蹲下摸摸小男孩的脸,闭上眼,将脸贴上去,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她的小睿又回来了。
女人带着孩子离开,沈晗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出神。
程瑞安的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地看向彦清:“清姨,那个姐姐她为什么哭?”
彦清没好气瞥他一眼,“叫人家是姐姐,叫我就是姨,快,喊声姐姐听,不然把你扔下去。”
程瑞安撇撇小嘴,没理抽风的清姨把脸贴着窗户。
他记不太清楚了,只是,爸妈不回来的那些天里他自己好像也这样哭过……
彦清看了眼后视镜的小小身影,眼神逐渐变得温柔。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很多事,每天都有无数人到来,也有无数人死去。今天会怎样,明天又会如何,没有人敢下定论。就如同她,如果有人告诉她,她会领养一对殉职警察的孩子,放在一年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但现在,她笑了笑。
……
沈晗回到唐家别墅的时候,别墅的灯还亮着。
打开门,竟然看到许多人。
脸色难看的唐恩,娇小柔弱的沈颜,和,一脸无奈的沈父沈母。
她垂下头,自顾自换上拖鞋,不想知道那对夫妇为什么在,也不想理会。自从几年前,她被他们毫不迟疑的赶出沈家、除出族籍,自从,他们在她小睿的葬礼上开口怒骂。
什么父母情谊、生养之恩,她都不记得了。
说她无情也好、无义也罢,沈父沈母生下她,后来又养了她十几年,这些生养之恩,实际上,在他们眼里都是交换利益的筹码。就在被赶出沈家的那晚,她曾去求过他们,却连门都没进去,就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她的父亲恶狠狠的诅咒她是丧门星,恶狠狠的怨怪她的母亲。他说:要不是你说要等那个丧门星毕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说:那个小杂种,没人教没人养的东西,从孤儿院出来果然不是什么好货色,这下不仅没好处还得罪了唐家……
她的母亲,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她在哭,在伤心,却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出车祸的小女儿。
她抽泣着怨恨:要是小颜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把她掐死给小颜陪葬。
她后悔着:早知道会这样,就该把她早点送给姓刘的。
沈晗记得母亲口中那个姓刘的人,是个暴发户,死了两任老婆,最喜欢玩年轻漂亮的女孩,有一次到家里来,看到她就诺不开眼。没想到她的爸妈早在那时候就有了把她送给对方的打算。
她站在门外,只觉得心如刀绞,如坠冰窟。她的亲情,就在那一刻,便彻底死掉了。
换好了鞋子,沈晗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要从客厅穿过,经过客厅的沙发时,沈颜娇娇怯怯地唤住了她:“姐姐。”
沈晗没停,全当是狗在放屁。
沈父忍不住她对小女儿的无礼,端着架子呵斥:“没教养,没听到妹妹在叫你?”
沈晗充耳不闻。
沈母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扑上来,扯住的胳膊沈晗,还没说话眼泪先掉出来:
“小晗,小颜她病了,她的心脏正在衰竭,妈求求你,把你的心脏换给你妹妹好不好,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给你找最合适、最匹配的心脏,这样你们都不会有事。你救救你妹妹,好不好小晗?只要你答应,以后你就可以回家,妈妈也会天天陪着你,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菜……”
她边哭边说,抓着沈晗的手一直用力。
沈晗回头,冷眼看着,一直看着这个哭的凄惨的女人,突然,她的肩膀开始颤抖,然后,不可抑制地笑起来:“我为什么要给她换心?你们能找,就去给她找个合适的心脏好了?”
她实在想不到,沈家父母会对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们究竟当她是什么?
厌恶时就毫不留情踢开,需要时又随时随地召回?
“回家?哪个家?沈女士,不必了,我已经被除出族籍,我也不是沈女士的女儿。我们没有那么熟,请你放尊重些,叫我唐少夫人。”
沈晗盯着沈夫人,究竟谁给这个女人的自信,让她觉得自己这个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会永远祈求、永远渴望她的怜爱?
她曾经渴望过,但那也是曾经。
“或者沈女士觉得,你让我回沈家、肯让我回沈家,肯屈尊降贵陪我,是在施舍我吗?”
如果不是,你又是怎么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晗眼底满是讥讽,伸出手,一根根掰开沈夫人拽着自己胳膊的手:“抱歉,沈女士,您的女儿是死是活,是老天定的,你来求我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