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四五说：“仰大哥，明天庄兄弟如果挽留咱们，我怎么说？”
“咱们没剩几个盘缠了，留在合州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仰荩臣长叹一声，“只是这样一来，我又要装哑巴了。”
“仰大哥，我知道了，不能再让你受憋屈！”舒四五说，“不管他明天怎么说，我都不答应，大不了厚着脸皮，向他借些盘缠。”
仰荩臣点了点头，又说：“刚才我听钱伯阶和那些汉子说话，都是些江湖黑话，难道庄兄弟也入了帮会？”
“对，我也听见了！”舒四五急忙在床上坐起来，“仰大哥，雾川有什么江湖帮会？”
“雾川省民风彪悍，帮会不少，现在势力最大的是陵春江船帮，难道他入了船帮？”
“和船帮打交道，有没有什么礼数，不要惹出麻烦来。”舒四五有些担心。
“你放心，咱们是帮外之人，他们叫‘空子’，只要不冒充帮里的人惹祸，就不会有事。”
两人又聊了一会，各自安歇。
过了一会，舒四五就鼾声渐起，仰荩臣却不敢睡着。
刚才他们虽然排除庄承宗告密的嫌疑，可是他不敢掉以轻心。万一庄承宗就是叛徒，刚才只是舌吐莲花，故布疑阵，打消他们的疑忌，晚上乘着夜深人静，使出什么奸计，杀人灭口，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辗转反侧，睁着眼睛躺了一夜，直到天色渐渐亮了，见平安无事，才睡了过去。
谁知刚睡着一会，就被人摇醒，睁开眼睛一看，舒四五站在面前，指了指外面，低声说：“庄兄弟来了，在外面！”
他只好打个呵欠，在床上坐起来。
舒四五转身走开，故意大声说：“哑巴，天亮了，快起床！”然后走过去开门。
庄承宗走进来，穿一身精白绸衫，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玉树临风，原来是来请他们上街吃早点。
他和舒四五寒暄几句，就转身出门，走到走廊上等候。
舒四五稍事盥洗，朝仰荩臣使个眼色，走出去和他说话。
仰荩臣洗漱完毕，用衣服包了五本佛经，仍然打个布包，挎在肩上，出来锁门。
庄承宗带他们上街吃了早点，又请去布庄喝茶。
过了两条街，到了大街旁边的三间木房，匾额上写着“瑞经记”三个正楷大字，两边木柱上挂着一副金漆镌联：“进进出出笑颜开，人人满意；挑挑选选花色全，件件称心。”
两人跟他进了布庄，只见迎面一溜长长的柜台，后面壁柜上陈列着一百多种花色的布匹，琳琅满目，两个伙计在招呼几个女客挑选布匹，忙得不亦乐乎，见他们进来，说：“掌柜来了。”
庄承宗笑道：“客人多，要不要我帮忙，别让人家久等！”
两个伙计还没有答话，他又说：“舒大哥，哑巴大哥，你们等一下，我帮帮他们！”说着，走进柜台，问一个女客要买什么布。
那女客说了花色和尺寸，他马上从壁柜抽出一卷布匹，拿起木尺一靠，操起剪刀剪个口子，抓起布匹一抛一撕，只听“唰”的一声脆响，撕下一块布，随手折了几折，折成一个整整齐齐的方块，交到那个女人手上，嘴里随即报出价钱，十分干脆利落。
几个女客见他相貌英俊，手法干脆，都夸奖不已，纷纷挤过来请他扯布，倒把两个伙计晾在一边。
庄承宗一边忙着卖布，一边吩咐：“赵友，你收钱！冯程，先带两位大哥到屋里喝茶。”
那叫冯程的伙计就带他们进了一个庭院，只见三间瓦房，十分宽敞，又请他们进屋坐下，沏了两杯茶水，请他们喝茶，又出门忙活去了。
坐了一会，庄承宗走进来，笑着说：“舒大哥，让你们久等了。”
“好啊，庄兄弟，才一年不见，你就成大财东了！”舒四五开玩笑。
“舒大哥就别笑话我了，这是钱大哥的生意，我只是帮他跑跑腿。”
舒四五和他闲聊几句，说：“庄兄弟，你那位街坊呢，请他出来见一见？”
庄承宗叹息一声，说：“舒大哥，别提了，他四个月前死了！”
“什么，死了？”舒四五吃了一惊，朝仰荩臣看一眼。
“是啊，我们到武陵县不久，他得了急病，第二天就死了。当时我身上没银子，还是钱大哥请人帮我把他埋了。”庄承宗说。
舒四五听了这话，心里十分纳罕，皱着眉头不说话。
仰荩臣坐在旁边，也想：“庄承宗在路上遇到的两个人，金小四无法查证，街坊又死了，是不是太巧了？”有些怀疑。
可是庄承宗去年冬月就到武陵县，钱伯阶可以为他作证，而且街坊死了，也是钱伯阶帮他埋的，庄承宗应该不敢说谎，因为他们只要找钱伯阶一问，就会知道真假，除非钱伯阶和他串通合谋。
可是他昨天晚上见过钱伯阶，为人朴实豪爽，不像口是心非的奸诈之人，而且昨天听他和那些汉子说话的口气，已经入了陵春江船帮，船帮帮规严明，说谎欺骗是帮中大忌之一，钱伯阶又有什么理由干犯帮规，和庄承宗合谋欺骗他们？
何况庄承宗昨天晚上说，家里出了好几桩祸事，家人死的死，疯的疯，一个人都没有了，如果他不是在路上遇到街坊，听到这些消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恶毒诅咒亲人。
再说他刚才显露那一手卖布的功夫，如果不是一路上和街坊卖布来到雾川，做不到这样娴熟利落。
他想到这里，才渐渐打消疑心。
这时，庄承宗又说，钱伯阶家住武陵县城，在附近几个县都有布庄，这间瑞经记是他十多天前才开的分号。一些外县的朋友听到消息，陆陆续续过来贺喜，钱伯阶昨天带他到客栈，是去看望几个来贺喜的外地朋友，顺便请在楼下吃饭，没想到和他们相遇。
舒四五说：“这位钱东家看着老实，做着这么大的生意，真是人不可貌相。”
“钱东家不光有本事，心眼也实诚，”庄承宗说，“我那街坊没卖完的布，价值三百多两银子，钱东家也一点都不沾染，叫我放在布庄卖，卖了多少银子由我处置。”
“对了，你这位街坊不在了，三百两银子不是小数，你想怎么处置？”
“我前些天已经写信，托人带给滨州的朋友，请他打听街坊的家人，看他们怎么回话。”庄承宗说。
“什么回话？”
“如果他们要银子，我就请伯阶大哥帮忙，凑足四百两，连本附息，请钱庄给他们汇划过去。如果他们要入股，每年吃息分红，我也按年汇给他们。”庄承宗说，“别说人家给了我一条生路，就算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财物上也要交割明白，不能做昧心事。”
舒四五大加赞赏，说：“庄兄弟，你年纪轻轻，做事这样光明磊落，将来一定发达！”
“舒大哥过奖了，只要不让钱东家亏钱，就阿弥托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