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保山见钱知县问话,正在惊慌,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仰荩臣说的笑话,只好大着胆子,上前拱手说:“回大人,汪大人的额头确是长了一个大包,跟寿桃似的,如今衙门上下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寿星公’。”
堂上一班司吏衙役听了,忍俊不禁,都笑出声来。
金士淳恼羞成怒,说:“笑什么,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众人只好忍住,不敢再笑。
金士淳冷冷一笑,说:“钱大人,这个公人分明是钦犯的同伙,他的串供之词,怎么信得!”
钱绅权赶紧赔笑,“公公说得是,下官糊涂!”
谁知话音刚落,旁边一个吏目上前几步,拱手说:“公公,卑职是县衙户房书办,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有什么话,快说!”金士淳瞪他一眼。
“几天前,亨邑县户房派人过来办事,和卑职闲聊的时候,确是说过,他们这位汪大人脾气很坏,经常在公堂上辱骂属下。”书办说,“大约是急火攻心,加上水土不服,额头上确是长了一个大包,‘寿星公’的雅号也确有其事。”
金士淳听了这话,才讪讪地说:“是吗?”阴沉着脸,回来坐下喝茶。
钱绅权见金士淳折羽而归,怕他面子上挂不住,猛地一拍惊堂木,“犯人,我来问你,你们昨天是什么时候进的城?”
仰荩臣见钱绅权又跳出来刁难,暗暗焦急,忽然想起,昨天晚上那个叫钱四喜的衙役说过,天黑之时,他们和金六均等人在东门值守,直到深夜才换班,说:“大人,昨天晚上,罪人和几位差爷是从东门进的城。”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守门的差役是几个人,长什么样?”
“回大人的话,当时一共是五六位差爷,还有好些官兵,罪人听几位差爷说话,好像一位姓钱,一位姓金。”仰荩臣说,又把钱四喜和金六均的相貌描述一遍。
钱绅权朝旁边一个吏目望了一眼,那吏目回答:“回大人,昨晚酉时,东门确是金六均、钱四喜等人当值,到二更时分才换人。”
钱绅权只好说:“犯人,你们进城之后,在哪里过的夜?”
“罪人和四位差爷进城之后,听说县里来了钦差大人,带来许多官兵,大小客栈都住满了,只好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凑合一夜。”
“冰天雪地,你们露宿街头,说出来谁信?”
“罪人的被褥又脏又湿,刚才被一位差爷挡在外面,大人要是不信,叫人抱进来,一看便知。”
钱绅权不置可否,又说:“你们在哪里吃的饭?”
“罪人是吃自带的干粮。”
“你们晚上在路上过夜,看见什么了?”
“看见很多官兵,还有一个地方走水,火势很大,听过路的人说,是汗马人的教堂。”
钱绅树见他对答如流,天衣无缝,终于无话可说,不禁看了金士淳一眼。
金士淳盯着仰荩臣看了半晌,还是不甘心,说:“犯人,就算你说得天衣无缝,本公公还是觉着哪儿不对!”
“罪人不明白公公的意思。”仰荩臣镇定自如。
金士淳一拍椅靠,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说:“我看你这脸上的字,分明是刚刺的!”
“公公这话,罪人怎么听不明白?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刺字是什么光彩的事吗?”仰荩臣说,“再说刺字之后,和毁容无异,罪人要不是犯事流配,往脸上刺字干什么?”
“良民百姓,确是不会往脸上刺字,可是那些十恶不赦的亡命之徒,就不同了!”金士淳冷笑道,“只要能逃出法网,捡回性命,区区一张脸又算得什么?”
“好,既然公公说罪人脸上的字是刚刺的,请问公公,是什么时候刺的?”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才刺的字,罪人脸上怎么没有淤青?”
金士淳一怔,朝旁边招了招手,说:“刑房书办,过来说话!”
邵书办正在惊慌不安,听见叫他,慌忙过来,拱手说:“卑职在!”
“我问你,要是昨天晚上刺字,脸上会不会有淤青?”
“要是昨晚上才刺的,确是会留下淤青——”邵书办话没说完,见金士淳瞪他一眼,慌忙说:“公公要是疑心罪人的刺字有诈,卑职还是那个老办法,把他们拉下去拷打审问,不怕他们不招!”
金士淳想了一想,说:“好,你这话提醒我了,我想到一个好办法,可以治他!”说完,对钱绅权说:“钱大人,请你下令,把这个犯人押进大牢,停遣收监!”
钱绅权急忙说:“公公刚才不是说,不用动刑吗?”
“谁说要动刑了?”金士淳冷笑道,“上了大刑,就算犯人招供,有些人也要嚼舌头根子,说本公公没本事,连一个犯人也治不了!”
“公公,下官愚钝,请问您的意思是——”
“此人脸上发肿,分明是刺字所致!”金士淳恶狠狠地看仰荩臣一眼,“咱们也不必大刑伺候,只要把他押进大牢,关上两天,自然会露出原形!到了那时,我看他还怎么抵赖!”
“好主意,下官遵命!”
“好,本公公反正没事,就在贵县叨扰两天!”金士淳洋洋得意,“我在皇上身边待了多年,一生阅人无数,什么牛头马面没见过,我就不信了,这回会看走了眼!”
仰荩臣见他这个主意确是毒辣,暗暗吃惊。
只听钱绅权一拍惊堂木,说:“众人听令!时值隆冬,天气寒冷,按朝廷律例,流犯一律停遣收监!本县有令,着将流犯李藻九就地收监,押入大牢,待到春回日暖,再行发遣!”说完,把一支令箭扔下堂来。
几个衙役立马拥上前,要推仰荩臣下堂。
仰荩臣焦急地说:“大人,罪人的字不是刚刺的,再过几个月也是这样!”
“既然这样,你又怕什么,老老实实在大牢待着吧!”钱绅权挥了挥手,令衙役们推他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