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绅权说:“回公公的话,这是滨海省的流犯,杀人发配天崖府,过来换文。下官正要派两个短解,送他们出城。”
“滨海省的流犯?”金士淳朝仰荩臣打量几眼,觉得哪儿不对,“犯人叫什么名字?”
“回公公,犯人叫李藻九。”钱绅权急忙回答。
金士淳盯着仰荩臣,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我怎么觉着,这人有些眼熟?”
钱绅权诧异地说:“公公——”
金士淳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走到仰荩臣跟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遍,问道:“犯人,今年多大了?”
仰荩臣见他起了疑心,不禁一惊,强作镇定道:“回公公,罪人今年二十六岁。”
“二十六岁?我怎么觉着,你很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罪人其貌不扬,和别人长得像,也是有的。”仰荩臣只好说。
金士淳又围着他转了几步,“我想起来了,那人说话和你也很像!你这口音不是滨海人,籍贯何处,所犯何事,快快说来!”
“回公公,罪人原籍确是不在滨海,在慕天省,原来在老家做皮货生意。五年前,罪人嫌生意难做,又听说县里造了兵册,要征罪人从军,就逃到滨海,做了几年老本行。”仰荩臣说,“后来本钱赔光,走投无路,只好和几个同乡抢人钱财,又到戏园子狎伶斗殴,弄出人命来,因此流放边疆。”
这一套说词,是他昨晚早就想好了的,这时字斟句酌,慢慢说来,不露一丝破绽。
金士淳不置可否,又说:“如今的官府,我是知道的,你杀了人,没人替你上下打点,少说也要判个斩监候,怎么只判了流放?”
“公公面前,罪人不敢说谎。罪人犯事以后,是几位同乡凑了银子,四处疏通打点,才判了流放。”仰荩臣对答如流。
“你判流放之后,过了几个月才起解上路?”金士淳步步进逼,“你再说说,流刑的定谳流程又是怎样的?”
仰荩臣见他考校朝廷刑律,幸亏当年和州县衙门打交道,全部了然于心,说:“回公公,罪人的案子,滨海府去年八月判决之后,转呈府道衙门复审,再报巡抚总督终审,最后上报刑部定谳,到十月底才批复下来,起解上路。”
“这么说,你刺字几个月了,脸上怎么还肿成这样?”
“罪人上路以来,风餐露宿,水土不服,因此成了这样模样。”
金士淳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厉声说:“什么水土不服,我看分明是刚刺的字!”
仰荩臣暗吃一惊,镇定道:“公公这话,罪人怎么听不明白?罪人刺字流配,是朝廷法度,不得不然,否则罪人平白无故,往脸上刺字干什么?”
金士淳也不说话,从袖筒里取出一张通缉文告,“哗”地一下抖开,看看上面的大幅照片,又看看仰荩臣,冷笑道:“任凭你巧舌如簧,休想骗过本公公!九年前,咱们在兵部大宴上见过!你现在虽然在脸上刺了一张画皮,可是本公公阅人无数,断断不会认错!你不是什么滨海流犯李藻九,你就是朝廷要找的钦犯——仰荩臣!”
仰荩臣心里一震,说:“公公,罪人是李藻九,不是什么钦犯,公公认错人了!”
“给我打马虎眼,是不是?”金士淳冷笑一声,“钱大人,叫人把他拉下去,狠狠拷打审问,我就不信他不招!”
钱绅权和邵书办站在旁边,听说眼前这个犯人就是钦犯仰荩臣,吓得魂飞魄散,听见金士淳吩咐拿人,急忙叫几个衙役拉仰荩臣下去用刑。
正在这时,旁边一个小太监走过来,弯下腰去,在金士淳旁边说了几句话。
金士淳阴沉着脸,想了一下,挥了挥手,“好,放了他!”
钱绅权莫名其妙,急忙说:“公公,怎么了?”
“哼,怎么了!前些天,本公公在芝墨县杀了两千乱民,听说就有人送了我一个雅号,叫什么‘金面阎罗’,骂我不知安抚,只会杀人,京里的御史大人还上折子参我,连皇上也给我发来电报,叫我不要再滥兴冤狱。”金士淳冷笑一声,“好,他们不是说我只会杀人吗,本公公今儿就客气一回,看我怎么和风细雨,把这个家伙收拾喽!
仰荩臣见不用上刑,刚松了一口气,听了这话,不知道他要使出什么毒计,又是一惊。
只听金士淳说:“犯人,既然你从滨海过来,我问你两件事,你好生听着,要是答错一个,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仰荩臣以为他要考滨海的风物掌故,那就大大糟糕,可是这时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说:“公公请讲。”
“你从滨海过来,一路上都经过哪些州县?”金士淳说。
仰荩臣暗暗松一口气。昨天晚上找到的那本公文上,详细写明沿路各个州县的查验日期,他当时看了一遍,还记得七八成,就一口气说了十多个州县。
“好,既然你路过这些州县,换验公文的时候,自然见过他们的父母官。”金士淳说,“我说一个县,你来告诉我,他们县太爷叫什么名,长什么样。”
仰荩臣又吃一惊,知道他多半认识这个县太爷,只好说:“公公请说。”
“远的不说,你刚才说路过亨邑县,就说说他们的县太爷吧!”
仰荩臣听了这话,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想了想九年前汪钤身的模样,说:“回公公的话,亨邑县这位大人姓汪,中等身材,不过身体好像不好,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他两只眼睛发红,额头上还长了一个大包。”
金士淳尖声大笑,得意地说:“怎么样,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罪人哪里说错了,请公公明示!”仰荩臣强作镇定。
“你说的那些州县,本公公没有去过,也不和你计较,可是亨邑这位县太爷和本公公是故交,他是什么模样,我最清楚,你竟然说他头上长了一个大包,不是信口雌黄吗!”
“罪人所说,句句是实!公公要是不信,有亨邑县的差爷在此,问问他就知道了!”仰荩臣朝杨保山看了一眼。
钱绅权坐在大堂上,听了仰荩臣这话,一拍惊堂木,大喝道:“亨邑县的公人,贵县知县大人头上长没长包,快快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