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两日,绛璃都在忙着与采薇成亲的事情,而我们也沾了他的光,顺便体会了一回居住在深山老林,隐居避世的感觉。
子邺在华山脚下的荒林深处化出了一处竹楼,前有菊花幽香,后有小桥流水,很是惬意自在。
“喜帖已经送去了阴律司,相信阴差们现在也都瞧见了,不知这喜帖一发,在冥界又要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浪。”
人鬼相恋乃是有违天道,虽说采薇现在已经算不得是人了,但她身上可是背负了九重天的圣旨,我等这样做,已是违了天道。
我深叹了一口气:“罢了,他想做,便让他去吧。便如云川所说,这事,终究得有个结果才是。”
子邺阴官随在我身侧点头:“那还魂书的事情,大人打算?”
“没什么打算,只是还魂书乃是冥界的圣物,不可流落在人间,这次我来凡间,为得便是这件事。”
子邺阴官开口还欲说些什么,但抬头一见迎面赶来的人影,只好先将没说出口的话给再咽回去了。
我剪下一盏巴掌大的白菊放入子邺阴官怀中所捧的盒子里,捋着袖口再去择选一盏。
“大人。”来人拱手一礼。
我浅浅道:“无须多礼,来,看看这些花,哪一盏开的比较绚丽,替本官折下,晚些时候好做点心。”
“是。”绛璃沉声一应,目光在花丛里粗略扫了两回,续伸手折下一抹黄色。
我随手扫去了花瓣上的露水,敛眉问道:“绛璃大人来寻本官,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同本官商量?”
他顿了顿,道:“大人英明。”
“先莫要着急开口,让本官猜一猜。”银剪咔擦剪下一朵花,我道:“是关乎采薇的,是不是?”
“正是。”他开门见山。
我也不与他打哑谜:“你要如何救活采薇?难道,要让她同你一样,变成妖?”
他喉头微动,不敢隐瞒:“属下查过,复活采薇,只需要绛璃的两滴心头血,混以妖息,不过多时她便能同属下一样,变成妖了。”
“可你这样做,是否想过她愿不愿意?”
他苦笑:“若能让采薇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哪怕是她不愿意,她恨我,我也甘之如饴。”
“是么?”放下一盏花,我道:“你终归还是要让她自己选择才好,不该强人所难。”
“属下这一生循规蹈矩,从未做过任何有违天道之事,只有这一回……两日后乃是中元节,又是月圆之夜,属下会引采薇为妖,只要属下成功了,属下便立即还回还魂书。”
俯身凑到菊花丛前深深一嗅,果真清香扑鼻,收回剪刀,我不大赞同他这种做法:“本官说过,以后你做什么,本官都不会加以阻拦,本官只希望,你能够多加考虑,毕竟,此事关乎采薇一生,你以为,成了妖她就能摆脱天命么?”
“成了妖,自有属下保护她。”
拍拍手,我仔细一数盒子中的花,挥袖道:“我知道了,你先考虑几日再决定吧。”指腹摸了摸嫩黄花蕊,我同子邺道:“今晚可以吃菊花糕了,我手艺其实不大好,这里深山老林的也没有酒楼可以去,你和鸷鸟就勉强将就将就吧。”
“这个……”子邺咳了咳:“大人,您忘记了,咱们是可以不吃晚饭的。”
“……”
吃不吃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一回事,况且来了人间之后我这一日三餐就更加马虎不得了,只要有一顿没吃饭,就总感觉自己腹中空空,嘴巴寂寞,像是缺了什么一般。
托鸷鸟在人间拖了米面回来,我坐在厨房中择着菊花的花瓣,挥袖一撒,混以米面和的均匀。
“当真不出我家主人所料,那名道士果然盯上冰块子,我今儿扛面回来的时候见到采薇与那道士在山脚下说些什么,那道士还给了采薇一张符纸,因离得远,她们的谈话我也没听清楚,我怕自己离得太近暴露了气息,就只好先回来了。九九你说,那道士是不是想要绛璃的命啊,我听说道士的符都很厉害,我还是一只小鸟的那段时日,就听见隔壁的鸦族说,他们的大殿下就是被道士给一道符烧死的……”
“那道士确然有些修为,不过,以绛璃的法力,若想要他的命,固然是得废些功夫。”我加了个鸡蛋放进面团中,手法娴熟的揉着,想了想,再问道:“绛璃现在应该不知道,采薇对他有所怀疑了吧,你说,若采薇真的出手伤了他,他还愿意与采薇白头到老,一生一世么?”
鸷鸟皱着鼻头晃脑袋:“不知道,但绛璃那冰块子是个死脑筋,我猜他到头来还是放不下采薇。”
“绛璃,他其实也挺可怜的。”揉着面团子心不在焉,静了一阵,那傻鸟凑了过来,围着我上下打量,摸着下巴啧啧两声:“九九,真没想到,你这些年的变化还挺大的,比以前好看了,性子也比以前讨喜多了。以前的你啊,就只会动不动哭鼻子,可是折腾人了。”
完了,这鸟又开始犯病了。
我用胳膊肘搡开他:“让让,不要胡言乱语了,本官可是冥府的神仙,从小到大压根就没哭过多少次鼻子好不好,什么比以前好看讨喜,你以前又没见过我,怎知我以前如何?”
“还真是一点点也不记得了……”傻鸟趴在我身畔呢喃,不愿相信的再问一句:“那你还记得主人么?你以前是个铃铛,每日都随在主人身畔的,奇怪了,你现在怎么变成一朵花了?”
我无奈翻了个白眼,这鸟病的不轻了!
“我呢,从头到尾都是一盏花,我是花仙,你懂么,花仙?我的本体是一朵茶花,不是你口中的铃铛。你看我,这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哪一点像是铃铛了?鸷鸟,你是不是生病了?若你生病了,就赶紧让云川带你去看病,每日这般神神叨叨的,我听着脊背发麻。”
傻鸟坚持道:“我没病,我说的是实话!你本来就是个铃铛,不信你问君上,你的身份君上最清楚了!”
“君上?”
这又是谁?
傻鸟张嘴要说,然半个字还没脱口,便听他主人清澈悦耳的声音从门外飘了进来:“鸷鸟,要下雨了,该去收衣服了。”
“哦。”鸷鸟转身就翻了窗户往外奔去。
傻鸟果真是傻鸟,且不说外面天光大好,就说我们这才搬进荒山野岭,外面哪会晒有衣服……
想到这,我甚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可惜道:“好好一只鸟,怎么说傻就傻了呢!”
傻鸟的主人缓缓来到我身后,自后搂住了我的腰,将头埋在我肩上沉沉道:“别理会他,他近来病又严重了,总喜欢胡言乱语。”
我好笑出声,歪头看他道:“我都已经习惯了,不过他病的这样严重,还是要寻个时间带他去治一治比较好,万一以后更傻了呢。不如等回冥界,我请司药仙子帮他治一治?看看扎几针还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无妨,都这么多年了,大抵是没救了。”
“你就这样放弃了他?哪有你这样做主人的啊?”
“那九儿想让我,怎么做?”他的手不老实地在我腰上挠了挠,我立马缴械投降,“别别别,我在做糕点呢,你不许挠我痒痒。”
他听话不再挠我,看着我手上的动作道:“九儿做糕点的手法,很是娴熟。可我记得九儿之前提起,自己不通厨艺。”
“是不通啊,我只会做简单的吃食,糕点一类的也不算擅长,仅仅是勉强能入腹罢了。”
“九儿这一双手,可真是巧……咳咳。”话还未说话,便是剧烈的咳嗽声,我慌张的用手给他顺顺胸口,担忧道:“云川,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忽然咳起来了?”
“无事。”他攥住了我的手,掌心寒意凛凛:“我没事,只是着了凉有些咳嗽罢了。”
“你啊,就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照顾自己,手这么凉,可是冻着了?”我索性将一双手都搭在他的手背上,把他的手拢进掌心,哈了口热气给他搓一搓,见这样做没什么效果,便果断的运起体中灵力,燃起红莲圣火给他暖手。
把控着温度给他搓手,我昂头问他:“这样呢,可是好些了?”
眸光对上了他那双熠熠生辉的星眸,他深情的看着我,情不自禁的靠近我些,在我额上落了个吻:“好些了。”
手握住他的胳膊,胡乱在他身上摸了摸,所过之处皆是泛着星点寒意,“是不是寒症又犯了……奇怪,司药仙子不是说过,你体中的寒症只要多加疗养便会痊愈么?难道,是凝神草不够用了?等我再去给你拔一棵!”
“小九!”
男人臂上用力,重新将我搂入怀中,下颌倚在我的额上,含着笑意道:“无妨,已经数月不曾犯了,总要再来一回,压一压便好了。”
“真的么?”我轻轻问道。
他笑:“真的。”
倚在他怀中,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不过好在这次他的寒症没有之前厉害了,大抵是真的如司药仙子所说那般,在慢慢恢复了。罢了罢了,这次就姑且再信他一回……
晚间我将做好的菊花糕端上了桌子,傻鸟头一个便动手了,拿起一块菊花糕闻了闻,馋出口水道:“殿下可真是好手艺,这可比咱们王宫的膳房厨娘做的还香!”
“咳。”云川抬袖遮唇,轻咳了一声,像是在有意提醒傻鸟什么。
我到现在还不晓得鸷鸟的真实身份,也不晓得他口中王宫究竟是哪个王宫,故在潜意识里就误将其当成了妖族的某个部落王宫。
“喜欢便好,喜欢就多吃几块,我今次做的有些多,明儿再分些给绛璃采薇。”挑了几块品相好的夹给云川,云川皆是眉目温润的收了。
子邺也有幸一尝我亲手所做的糕点,一时感慨万分:“怪不得黑白无常大人总是说,咱们判官大人性子好长得好,什么都是上乘。原先还不晓得判官大人能好到与属下同桌共用膳的地步,如今下官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能吃到大人亲手所做的点心,下官甚感激动啊!”
拍马屁拍的倒是轰烈,我坐回云川身边道:“你啊,若是能少与我争云川,我日日都可让你吃到我亲手所做的点心。”
“下官哪有……下官只是仰慕驸马爷的才华,咱们阴律司哪个人不夸咱们驸马爷英明神武?前几日啊,我还撞见了前来人间勾魂的其他三门统领,他们都在等着驸马爷回去探讨棋艺呢。”
鸷鸟在一旁美滋滋道:“那是,咱君上可是三界最低调的人,咱君上会的可多了呢!”
“君上?”我好奇笑问道,云川脸色一沉,又佯装咳嗽。
鸷鸟一扫见云川的脸色,当下便晓得自己错说了,赶忙塞了一大块糕点入口,囫囵道:“什么君上……我没说,我什么也没说!”
哎,看在这孩子傻的份上,不与他计较。
“话说起来?”我歪头问云川,“你什么时候和那帮阴差打的如此火热了?”
云川递了块糕点,也是惆怅:“并非我要与他们亲近,而是他们总是仗着是我夫人兄弟的身份为所欲为,我也甚是为难啊!”
“你夫人兄弟?”脑袋没转过弯,仔细一过,方知道他口中这个夫人指的正是我……
虽说这也并非是第一次听他唤我夫人了,但在别人面前……还是怪不好意思的。我脸颊灼热的埋下头,啃了口糕点心虚道:“那个,吃东西,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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