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风微寒,明月光泽洒在纱窗外的竹影上,风声飒飒,叶落无痕。
这几日我都是陪着他同床而眠的,从起初的不适应,到如今的赖着他不撒手,不过两个月的时光罢了。忽觉得我这人的脸皮有些厚……不过好在云川他宠着我,即便我夜中总是踢被子,挤着他,他也从不怪罪半分,反而是常常夜中苏醒,只为了给我遮一遮被子……
今夜他的身体不似以前那般温暖了,好是冰凉……
“笨云川。”我顶着浓重的睡意朦胧呢喃了声,身子主动往他怀中挪一挪,呓语般问了句:“好凉,你冷不冷?”
夜深人眠,他已睡着了,自然不会理会我。
我枕着他的胳膊迷迷糊糊的施法燃起体中圣火,又迷迷糊糊的钻进他怀中继续睡着,整个过程不足半刻钟。
酣睡恍惚之中,我感觉到一只手在柔柔抚着我的脑袋,似有男人的唇敷在我耳边,情意连绵的低唤一声:“九儿……我的小九……”
红日初升,烟霞似火,漫漫赤光铺洒在一丛花草间,嫩菊含羞,悄然绽放——
今儿是个好天,而我也终于能赶在破晓前起了身,提前收拾好一切出门看日出了。
“记得上一次看日出,还是数百年前,那时候我与小师兄择了个不用做早课的日子,专门赶在四更天包了口粮打了包袱前去泰山之巅看日出。人间潮起潮落,花开花散,千百年来,这沧海桑田的变化虽大,但人间的日出,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还是这般火红如荼,光耀大地……我不大会欣赏这些东西,可大师兄说,做个文雅的神仙便该学会欣赏世间万物。我看过日出,看过日落,也看过月升月坠,但那时候,我还只会单纯的看,不会想,不会念……如今,我想我能够体会到师兄口中所说的念与想了。”
他今儿起的也早,我觉得头一次能与他一个时辰苏醒,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于是便拉着他去后山看太阳。他也不拒绝,随了我的心与我一道坐在这山尖上赏风景。
我抱着他的胳膊将头搁在他的肩上,他抬指替我撩开了额角的碎发,低问道:“如今,为何能体会到了?”
我偎在他的肩上浅笑道:“大约,是因为有你……”
“有我?”
我点头:“是啊,你,同别人不一样。”
他靠近我些,挑眉兴致盎然的问道:“哦?哪一点,不一样了?”
我道:“你比旁人好,是我见过的男人中,最温柔的一个。我总感觉,你不像普通人……但我却只希望你是个普通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过下去,也挺好。”
“为何只希望我是个普通人?我若稍稍强大些,便可保护你了。”
“才不是呢。”我倚在他怀中,握住他的手,抬眸看着冉冉升起的骄阳,“只有你是个普通人了,我才能自私的将你留在身边……云川,阿阙,你可记得,你我初见之时,你还是风月楼的琴师,而我,只不过是偶然前去寻乐子的看客罢了。一众男子中,我一眼便看中了你……”无奈一笑,“后来谛听哥哥以为我看中你们一群人,就命七娘将楼中的乐师全部送进了我房中,我当时……其实还是欢喜的。我以为能见到你,但,不曾想那些乐师中并未有你。我当时,有些失望。灌趴下了那些男人后,我本想趁着酒意未冲上灵台之际先离开那个是非地的……阴差阳错,我终究,还是见到你了。”
这大抵是我头一次同他提起那晚上的事情,初见的那一眼,我当真是被他的气质所引,或许在旁人的眼中,他只是个秦楼楚馆的乐师,而在我眼中,他却是盏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
他柔柔撩着我耳畔的发,唇角上扬,压低了嗓音在我耳边道:“那日,七娘的确唤了我去,只是我向来不愿沾染那些红尘气息,便拒绝了。现在想来,我倒是觉得那个决定,是对的。”
“为什么?”
“你我相遇,我该给你留个好印象,若与他们类聚,你会不喜欢的。”
我扭头看着他,“可是,你这样让我寻的好苦,我原是想借你的袍子与你再见的。但,你却让谛听告诉我,袍子不用赔。你这样,我着实想不到什么再去寻你的理由了。”
“哦?小九那时候,就想寻我,与我相见么?”他的眸光透着两分邪魅,唇角的笑也有些诡异。
我心虚的别过头,嘴硬道:“没、我就是觉得,你的气质很干净……觉得你是可造之材,不能埋没了。你瞧我像是那种肤浅的只看外表皮囊的人么?”
他眼角上挑,凤眸熠熠,接着我的问题诚实回道:“嗯,像,很像。”
“像?”我僵了脸,唇角抽了抽,毅然从他怀中坐了起来,佯装生气道:“哪里像了?我这么一个修为高深的上仙,怎就肤浅了?重新给你个机会,到底像不像?”
他厚着脸皮重新贴了过来,“小九这是生气了么?难道小九,当真就没被我这副容颜给吸引住过?”装做惋惜:“唉,还以为生的好看些,会多得小九青睐几分,却不想小九的眼光如此高。为夫,真真是伤心失望的很啊。”
“伤心失望?”我转过身,一个虎扑便将他压倒在草地上,挑眉好笑的问他:“为何我没感觉到你伤心失望了?云川,你变坏了,现在都会骗人了!”
他腾出一只手臂枕在头下,明眸细看我,温润中又透着两分妩媚,“小丫头,这不叫骗人,这叫,调情。”
“调、调情?”我呛了声,面红耳赤的支吾道:“你、真是越来越坏了。”对上他那双含笑的眸,我忽然一个坏念头生了出来,手悄然摸到他腰间,趁其不备便在他腰腹处挠了起来,但……挠了两下却不见他半分反应。
难道……是不怕痒痒?
我又怯怯收回手,尴尬的咬着手指头琢磨,可未曾容我琢磨出个一二,身下的男人便倏然一个蛟龙翻身,手臂环在了我的腰间,带着我从高处滚了下去……
“啊云川,你快放开我!”
——
看来云川当真是被牛头马面和地府的那些阴差们给带坏了,以前多么温润如玉的一个翩翩公子,现在却变成了一个腹黑又偶时会提起两分恶趣味的阴森美男,真是造孽,造孽啊!
与他闹腾了一个早晨才回竹楼,彼时子邺阴官已经做好了早膳,携着鸷鸟两人在饭桌前等着我们了。我回去时还因着回去迟了饿着了鸷鸟,而被鸷鸟那只傻玩意儿给数落了好半晌,若非是他家主人在我身畔坐着,我极度怀疑他会不会嫌弃我耽搁了他的用膳时间而捞袖子准备同我大干一架……
看来,于鸟类而言,用餐着实是件比天还大的事情。
早饭吃过后,我潇洒的拎着一盒子糕点出门,准备与绛璃送过去。
竹楼离绛璃采薇的住处并不远,几步路的功夫便可到了。我去时绛璃正在搬梯子修缮房顶,顺便将新糊的红灯笼给挂上,本是破损不堪的小竹屋经他这巧手一装扮,倒是添了不少喜气与新意。
“绛璃,我来看你了。”我将手里的糕点盒子放于他门前青石板上,他听了我的声音后一撩裙摆,从梯子上飞身下来,稳稳当当落于我眼前,拱手一礼:“大人。”
我抬袖示意他不必多礼,昂头看眼前搭满红绸贴满喜字的小竹屋,甚是羡慕道:“你还真是个体贴入微之人,这竹屋都是你亲手装饰的么?看着,还真是一派喜气洋洋,自己亲手所为,住着,也一定很温馨吧。”
“谢大人夸赞,这些都是按着人间的规矩前来办的,喜字乃是采薇亲手所剪,灯笼,也是属下亲手糊的,采薇说,如此才得欢喜,她希望,从此往后,只要每每忆起这个婚礼,她都会满心欢愉。”
“嗯。”我赞同的点了点头,四处张望发现采薇不在,便好奇的问了句:“采薇姑娘呢?”
绛璃敛了唇角的笑意,眸光黯了黯,“采薇去后山采花了。”
“采花?”我好奇问他,笑道:“那你,为何不与采薇姑娘一道前去?好歹也是做夫君的,怎能如此马虎呢?”
绛璃为难的皱了皱眉头,“并非绛璃马虎,而是……采薇不允属下一同跟过去。”
“哦。”我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大抵是她心疼你啊,怕你太过劳累了。”
“大人不知,自从离开京城回来后,采薇便好似,变了一个人般……”绛璃拧着眉心,脸色沉重。
我道:“变了个人?这是为何?”
绛璃摇头:“不爱说话了,也不似以前那般缠着我了,隐约间,似在躲着我……我曾问过她,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引她不高兴了,可她却依旧不肯同我说明实情,有时候,就一个人傻傻愣着,不笑,也不说话。”
“不笑也不说话?”这般一说,我倒是猜到了些什么……
“我曾问过杜明,他说凡间女子有些在成婚前是会如此,多半是唯恐成亲后夫君待自己不好,或者出于对成婚的恐惧,才会沉郁寡欢。我试着想要去安抚她,让她放心,可她,现在却是连与我肢体触碰,都会惶恐不安,我能感觉到,她在怕我。”
目光定格在他的容颜上,我静了片刻,轻笑道:“绛璃,当初本官几番阻挠都未能让你打消与她成婚的念头,本官想问你,若有一日,她晓得你是妖了,不愿和你在一起了,你该怎么办?”
“我……”他语塞,别过我的目光,不敢直视这个问题。
我道:“你是守了她三世,爱了她三世,可她早已不是当年的英华仙子了,她只是个凡人,没有了前世的记忆,她便不再是她了。你在冥界任职如此多年,应是晓得那些人妖相恋的后果是何其惨烈。凡人终究是凡人,她们奉行的永远是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等她知道你是妖了,你又有几分把握,确定她不会离你而去?”
“不,大人,采薇不是那样的人。”绛璃一口反驳,甚是坚定道:“采薇是英华的转世,采薇就是英华,英华善良心慈,绝不会因着我的身份是妖,就要离开我。”
我好笑道:“是么?等真正到了那个时候,你再来同我辩论这些吧。”
“大人,属下知道大人关心属下,但路是属下选的,请大人放手让属下走下去,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属下都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我看是中毒太深吧。
摇了摇头,我无奈而笑:“也罢,箭在弦上,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捋了捋袖子转身,本打算先行离开来着,可目光却是无意瞥见了顺着门前小路缓缓行来的两道身影……
“采薇。”绛璃迎了上去,伸手想要去握采薇的手,然还未待他触碰到采薇的手背,采薇便本能往后一躲,避开了绛璃。
“我去厨房烧一壶热水,绛璃哥哥,你先帮采薇招待这位道长吧。”女子低着容颜,言罢这些话后头也不回的快步往厨房走去。
“道长?”绛璃脸一沉,目光转向那身着道袍留着长胡须的中年道长,眉头一敛,绛璃语气凝重道:“你是谁?”
那道长呵呵一笑,捋着胡子一本正经道:“云游四海一介散人,路过此地,前来讨口茶喝罢了。”
“此地无茶,道长不如去别处寻一寻。”绛璃亦察觉出异样,着急下着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