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父无母,孑然一人,是啊,这流落冥界的每一缕魂魄,都何尝不是个孤家寡人呢。
掌心搭在他的手背上,我温柔看他道:“没关系,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的。”
他闻言亦是一笑,反握住了我的手。
小六子瞧我俩如今关系甚是亲密,便也暗中松了一口气,端起菊花茶粗灌了一口,忽想起了些什么,粗鲁一抹嘴,兴奋问道:“啊对了,统领这次大婚,花花你可曾准备贺礼?我们兄弟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便到处张罗着采办贺礼,议论了好几日送些什么好,但到眼下也没研究出来绛璃大人究竟喜欢何物,如此我们兄弟就只好决定,按着人间的规矩来,送些未来嫂子喜欢的胭脂水粉,铜镜锦缎啊一类的。花花你现在是判官大人了,肯定比我们送的东西好,不如你先拿出来给我们看看,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谱。”
“你们是想心里有个谱?难道,你们还有什么预谋不成?”我好笑的问着小六子。
小六子缩缩脑袋,心虚的摆摆手道:“没预谋,真的没预谋。”
杜明扬袖子一扫桌面,故意拆台实话实说:“其实啊,他们只是害怕你的礼太大,盖住了他们的风头。这统领大人成亲啊,可是咱们整个冥界的稀奇事,我们与统领大人也有几百年的交情了,有些鬼差都是从下地府便在统领大人手底当差了,时日长久,也有了情义,对统领大人就像是对待自家兄弟。你也晓得,咱们只是冥界小小的鬼差,每年的俸禄都只有那么一丁点儿,买不起什么绝世孤品,就只好尽自己的心来送个能拿出手的,若花花你送的太耀眼,我们这些兄弟会惭愧死的。”
我闲情逸致的用手指关节扣石桌,“你们惭愧什么?虽说我这近三万年里都不在冥界,也没有个什么家底,但日前常上君和阎君赏赐了不少箱子珠宝,白染姐姐又给了我一马车的好东西,我现在也算是个有钱人了,在人间的话,这好像是叫……富二代!对,富二代。你们这些还有机会成为富一代的人,何苦要自怨自艾,和我比什么呢。”
“我觉得,花花说的对!”小六子暗中捏紧了小拳头,一脸坚定。
杜明却是将现状看的很清晰,摇头感慨:“承花花你的吉言,但……我们还是想看一眼。”
看在他如此好奇的份上,我与云川相视一眼,再与杜明笑道:“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你若一定要看,倒也可以让你们凑个新鲜。”广袖在着石桌上一扫,紫光凝成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粉色锦盒,我伸手去打开锦盒,两人凑了上来,盒盖掀起,唯见两朵粉嫩娇柔的莲花安静躺于锦盒内,四下碧水用仙泽给封了起来,扑面一股清香漫漫,怡人心神。
小六子指着两朵花咂舌道:“花花,这是你选的贺礼?只是两朵花?”
杜明摸着下巴怀疑道:“莫非……是什么仙家良药?稀世珍宝?”
我摇头,重新合上锦盒道:“这不是什么仙家良药,也非稀世珍宝。这就是普通的两朵花。”
“你送两朵花过去,会不会……太寒酸了。”
我拂袖收了东西,摇头轻笑。
云川亦弯起唇角,眉梢上挑道:“此花名为,连理花。”
“连理花?”杜明思纣了片刻,“之前听说过,没想到世间还真的有这种花……”
“连理花乃是世间少有之物,百年方生出一对连理花,意寓夫妻白首,永结同心。”
小六子软软道:“原来这就是连理花,生的极好看,绛璃大人和新嫂子一定会喜欢的。倒是花花,你是从什么地方采来的?我觉得此花送人甚好,等你和驸马爷什么时候大婚了,我也去给你们采一对。”
“我们……”看了眼云川,我涩然道:“这个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什么叫做以后再说,咱们判官殿现在谁不晓得云大人是咱们的驸马爷,您和驸马爷都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成婚不已是迟早的事?更何况我前几日听赏善罚恶两司的鬼差说,最近司徒判和崔判两位大人为了花花您的婚事可是伤透了脑筋,说是都已经在择选婚期,查你们俩的生辰八字了!”
“我们俩?”我有些晕,小六子坚定点头:“是啊!前几日广虚君还特意去阴律司择了驸马爷的轮回记载带走,说是司徒判下的命令,要查查驸马爷的祖宗十八代。”
“祖宗十八代?”我眼角抽的厉害,司徒爷爷都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我嫁出去么?更何况,这种刨根问底,查人底细的事情做着,是不是不大好?
心虚的看向云川,我不好意思道:“怪我,当初竟然没想起来要将你的记录给藏起来……不过你放心,爷爷他们还是挺明事理的,不会因着别人的过失而牵连到你的,况且你在凡间乃是皇室之人,我的爷爷们素来都对皇家人印象比较好……”
“我生前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至于祖宗十八代,也皆是帝王功勋,不怕诸位大人查些什么,你放心……咳咳。”
话没说完便又咳了起来,我赶紧探身过去给他抚抚后背,但手方接触到他的身躯时,便倏然感觉到了一股寒意顺着掌心漫入身躯……
他的寒症,这几日似愈发严重了。
两位故友在我这坐了两个多时辰才离去,日薄西山,云川说他有些累了,想要先歇息,我也应了,照看好他躺下之后才去忙些旁的。
我曾问过司药仙子关于云川体中寒症的这些事,可司药仙子却说暂时并无良药,只有好好休养,方能慢慢痊愈。
算了算日子,他的寒症的确已有不少时日没犯了,这一次寒症来的不猛,但我依旧能够感受到他的身体在日渐虚弱。司药仙子说过,寒症复发,犹如万箭穿心。可这万箭穿心之痛,到头来还是被他给孑然一人承受了下来。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时候精明的厉害,有时候又傻得可以。有时能为一个委屈前来撒娇讨糖,有时却又能将天大的痛楚都自己扛……
如此的他,又怎能不让人心疼呢。
怕他寒气入体太过难受,我赶着时间前去厨房熬上了一锅姜汤,书上说,姜汤能够驱寒,他喝上一碗,夜里我再用红莲圣火暖着他,大约能为他减少些许痛楚。
掀起锅盖,我拿起汤勺舀了一小口,自己啜上星点,觉得味道有些辣,便果断洒了一勺子红糖进去。红糖融入水中,勉强能遮一遮姜水的辛辣味。
起锅先舀满一大碗,我吹吹被烫到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捧着汤小跑往寝居送过去……
“主人,再这样撑下去,你不但会修为受损,连魂魄……主人,您不是已经答应了上君,会早些回去么?这样熬下去,万一你的魂魄在海底出了什么事,那我们整个魔界该怎么办?”
没来得及推门而入,刚走到门前就听见了鸷鸟的声音,我一门心思都在手里这碗姜汤上,对于他方才哼唧的那两句不清不楚的话,我皆是左耳听右耳冒了,压根也没来得及过脑子。
抬步刚想踹门进去,思绪却又被另一道平淡的声音给打断了:“本君现在,还不能走。”
“为什么啊!主人,您难不成是真的喜欢上了九九?”鸷鸟的语气有些急躁,凌乱的脚步声听的我心中惶恐不安,“喜欢也就喜欢吧,可您老也不能为了贪一时欢愉就把命给丢了吧!对,您老之前是说过,魂魄在水君的手中不会有大问题,按情势来看,是可再撑几年,但自从三年前水宫遭刺客,那刺客打伤了您老魂魄的宿主后,您老的魂魄就也受了大伤,若不及时回还,到时候您的一缕魂魄真的遭遇不测的话……魔界会大乱的!”
魂魄……水宫、魔界,鸷鸟口中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本君寻她不易,早早归回实属被迫无奈,本君,还想再陪她几日。”
“鸷鸟知道主人你放不下她,诚然这几万年来,你就没放下过她。从得知她在人间后,你就不顾一切的前来轮回,到如今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为了寻她,你不惜用自己的魂魄做人质,现在主人你好不容易寻到了,是不肯再撒手了,既如此,你还不如带着她走算了,反正这不也是你几万年你来的心愿么?”
“本君是想带她离开,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主人你是担心那群乌合之众?”
“野火烧不尽,总有一日会死灰复燃的。”
“主人……”
身子无意撞到了门扉,我恍惚醒神,手中的姜汤洒下两滴,印在手背上,一阵灼痛……
屋内飘出一道温煦的声音:“小九?”
我收回方才的疑心,佯装成一副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手忙脚乱的推门而入,大步朝云川迈了过去,“咦,你怎么起来了?不是说累了么?”
他身披一袭墨袍,下意识的将执着书信的那只手往身后藏了藏,闷咳了两声道:“鸷鸟来寻我,有些小事。”
我放下姜汤四处张望了一遍,才在书桌案头的一叠书上寻到了鸷鸟的鸟身,“你啊,现在来寻云川做什么,他都已经躺下了,本就身子虚,若是再被你闹成了风寒可怎么办?以后不许半夜来寻云川,有什么事情白日再说。”
“哦。”鸷鸟恹恹垂首,自言自语的嘀咕了句:“现在哪里是半夜,明明天才刚黑……”
云川信步而来,垂眸低问道:“这是什么?”
我搓搓手,“是姜汤啊,姜汤驱寒,我看你今日精神不大好,身子又凉,所以才想着要在临睡前给你灌上一碗,这样你休息的时候大抵也会舒服上不少。”
一双冰凉的手握住我的手,他拧眉看我,嗓音有些沙哑:“小九,谢谢你。”
我扯开唇角欣然道:“你同我说谢?这也太过陌生了些。云川,你我什么交情,还需说谢么?”
书桌上颓废的鸷鸟也附和道:“是啊,你们俩现在都成粘皮糖了,整日都腻在一起,主人都不要我了……”扬了扬翅膀,鸷鸟翻身站起来,振翅高飞:“罢了罢了,你们两个腻着吧,我也要回去睡觉了。”
话音刚落,鸟影就从窗前一晃,消失在了黑夜中。
“这个鸷鸟,以后不许他总叨扰你了。”我上前去把竹窗合紧实,唯恐他再不合时宜的从窗外溜进来。
指腹搭在窗棂上没来得及拿下来,身子便被人从后抱了住,我心神微微一颤,心跳又开始焦灼了起来。侧过容颜,我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轻声问道:“不是累了么?快些喝完姜汤,早些休息吧。”
他将头埋在我肩上,阖目慵懒道:“是有些累,不过,就是想这样抱着你。”
“你听话啊,夜里风寒,你原本就身子不舒服,别让自己再冻着了。”我提着心,浅声安抚他。他耍赖的将臂膀上的力收紧些,不依不饶:“不想喝姜汤,味道难闻,实难下咽。”
原来是讨厌姜汤的味道啊。
我笑,无奈哄道:“那,你先去床上,我给你端过去,亲自喂你好不好?”
他缓了缓,良久才沉沉“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