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最讨厌去揣测旁人的心思,对于云川那个埋藏在心里的人,我也曾猜想过,或许是他在转世中爱过的某一个,可惜后来没得善终,加之天道轮回,他与那女子再不能相遇,久而久之他便也放下了。即便他现在真心诚意的对我说,他喜欢我,但偶尔间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个曾被自己放入心中的女子。
这般一猜,有五分像了。哎,罢了罢了,云川是念旧之人,会偶然间想起一段过往,一个曾经对自己很重要的人也是很正常,人之常情嘛。即决定要接受他,就该选择相信他。
鸷鸟是个不懂歌舞的小笨蛋,如今在这分别凄凉的曲子面前还能摇头晃脑的欣赏,也是个人才。
曲子太悲,我受不了这等清凉场面,便兀自寻了乐子,随手幻化出一把剪刀,两张白纸。细心在白纸上剪下两只小人,吹了口仙气给小人,小人便立时神清气爽,活了起来。
“九九,你这是什么啊?”鸷鸟两眼放光凑了上来,我摊开掌心,俯身将小人送到地上,许它们同那两名翩然起舞的舞姬玩。
小东西双脚一沾地便欢天喜地的奔了过去,如同俩个幼龄娃娃般,到处追逐着舞姬的水袖玩。
我拍拍衣袖得意道:“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可比你那跳舞小人好玩多了。”
“是啊!真没见过吹口气就能活过来的小人!嗳九九,你再剪出来几个,让我也吹口气玩玩!”鸷鸟抓住我的袖子不肯撒手,一脸真诚的祈求着我。
我好脾气点头道:“好啊。”正好再用手里的剪刀另剪出两张,人形轮廓掉进了我掌心,我分一只给鸷鸟,鸷鸟便一门心思的开始对小纸人吹气,然一连吹了好几口气,都没让小纸人动上一动。
我提着自己手中的那只,潇洒冲它打了个响指,小纸人瞬间便活了过来,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甚是可爱的昂头看我,眨了眨大眼睛,奶声奶气的行礼道:“判官大人。”
“哎呦!”鸷鸟一声惊叫,可劲的蹂躏掌中小纸人,佯装生气道:“我的为什么没动静,你的这只是怎么活的?”
“此乃冥府独有的小傀儡术,冥府的神仙个个都会玩,你一只鸟妖,自然不懂这高深法术。”子邺阴官端茶从竹楼外走进来,见鸷鸟正对着一张纸人发脾气,便无奈的叹了口气,缓缓走过来,提起他掌中小纸人,拂袖一扫便令纸人苏醒了过来。
“子邺阴官,花、花判官。”两只小东西碰了头,席地而坐,互相咿呀学语。
鸷鸟倍加诧异的张大了嘴巴,指着厅堂中这四只小纸人道:“冥府的神仙个个都会玩?那子邺你也会玩?”猛地扑到子邺的腿边,搂住他的大腿不撒手,耍赖傲娇道:“教我,我也要学,我也要学!”
子邺阴官的脸陡然僵住,情不自禁的抖了抖唇角,黑着脸道:“好歹是个鸟妖,能不能有点出息啊!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抱大腿,老子的袍子都快被你给扯坏了!”
鸷鸟的两眼继续翻着泪花子,撒娇的嘟嘴装可怜,“不嘛,我就要这样,子邺你最好了,你最疼鸷鸟了!”
“娘啊。”我倏地浑身一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才几日不见,子邺就与鸷鸟的关系这般好了?
大抵也是被鸷鸟这两句话给惊着了,耳畔笛声戛然而止,我方扭头就撞到了云川的胸膛。
“云川……”
他将我从怀中捞出来,顺便给我揉揉被撞着的地方,浅声问一句:“疼不疼?”
我摇头,“不疼。”
子邺那厢还在同鸷鸟做着斗争,坚决不干道:“不可,你就是把嘴皮子磨破我都不会答应你!冥界有规矩,本族的法术是不可外泄私自传授给别人的,本官身为判官府掌案阴官,更应该以身作则,不能违背了冥界铁律,坏了冥界的规矩!”
“子邺!”鸷鸟眼眶红了,如怨妇般一哭二闹:“你觉得我是外人么?我算外人么?”
正直的子邺坚定点头。
鸷鸟更委屈了,抱着他的袍子哼唧了半晌又一抹鼻涕指着云川问:“那我家主人呢?他算外人么?”
子邺阴官想也未想,直接答道:“当然不算,驸马爷本就是我冥界之人,如何算得上外人呢?”
“那若是我家主人不是冥界之人呢?他万一是妖族魔族的呢?”鸷鸟抓住一丝机会不肯放手。
云川被他指的满脸阴霾,目光凛冽的扫了他一眼,有意轻咳了声。
鸷鸟许是反应了过来,赶忙怯怯的收回爪子,继续去抱子邺阴官大腿。
“你这不是缺根筋么?”子邺懒得理他,“驸马爷不管是不是冥界之人,他都不算外人!”
“为什么啊!”
“因为他是驸马爷啊!”子邺忍住不发火,运功压了几分怒火,再满脸慈善的和他说:“冥律上又云了,冥界驸马乃是冥界的女婿,可随意进出冥界,是可与冥界公主共修冥界高深术法的。所以,无论云大人到底是谁,他都是咱们冥界的内人!”
内人这个词……用的真好啊!
“那你们冥律有没有云……冥界内人的内人也算是内人啊?”
“……内人的内人?”
兜兜转转好几个内人都快将我给绕晕了,子邺阴官当下也愣住了,我想他如今应是和我一个感受……
鸷鸟总算肯松开他的大腿了,拍拍袍子屁颠儿迈到云川身边,热络的挽住云川胳膊,满脸欣喜:“对啊!我是主人的内人,主人又是九九的内人,这样算起来,我也是九九的内人啊!”
“……”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瞠目结舌,不能言语了……
对于央子邺教自己冥界小傀儡术这件事,鸷鸟终归还是没有如愿以偿,原本……他是还有些机会的,可后来他冒犯了云川,自称是云川内人后,就被云川一扇子给打回原形了,再后来,他就被生生倒吊在了房顶上两个多时辰……
身为一只鸟,却被倒吊起来,这种感觉应该不大好受吧。
没有了鸷鸟在耳边叽叽喳喳,我与云川也落得个清静,前几日留下的菊花花瓣被我风干做成了花茶,如今在这深山老林中,晒着太阳,品着花茶,再赏赏风景,真是好不自在。
“这几日我去那阳间勾魂啊,可是遇见了不少奇闻异事,其中啊有一例最是令人窝火,气得我啊三日都不曾好好睡觉了,若不是碍于冥律天规,我当真想去凡间将那恶妇给一巴掌拍死!”
冥界晓得了绛璃要成婚这件事后,阴律司的鬼差便相继来了人间,眼见着大喜之日迫在眉睫,这些鬼差们都开始忙着去人间各地张罗贺礼了,加之这些时日人间太平了,瘟疫大难也过去了,亡魂不比前一段时间多,鬼差们便也多得了些休息的时间。
这次杜明带着小六子本是想去见绛璃的,但恐及自己突然造访会吓着了那名采薇姑娘,就只好先来我们这边坐坐了。
彼时正好逢上了我和云川在门前品茶,这两人近日和云川打的火热,就厚着脸皮非要来蹭茶。索性我与云川当下清闲,多留两个人说话也正好解解闷。
“是什么罪恶滔天的妇人,竟让你气成了这个样子?你要拍死她?还是消消气为好,毕竟这人间不平之事太多,你若是每一桩都要生气,岂不是会伤着自己?更何况咱们冥界有规矩,鬼魂伤人是要挨雷劈的!”
我笑吟吟的给他们两人各自添了盏茶,杜明那厢还在愤愤不平,一拳头砸在石桌上怒道:“花花你不晓得,那老妇有多么可恶!那老妇的儿子与媳妇乃是真心相爱,就因着她媳妇家贫,那老妇就偏要拆散他们。新婚之夜故意将她儿子送到丫鬟的房中不说,还各种虐待她媳妇,诬陷她媳妇与家仆通奸,她媳妇怀孕之后,她还多次给媳妇送打胎药,为了让她儿子飞黄腾达,就不顾身怀六甲的儿媳妇,给他儿子与公主的茶里下迷魂药。公主与她儿子生米煮成了熟饭,皇帝顾忌皇家颜面,让她儿子休了儿媳妇,他儿子舍不得,宁愿抗旨一死也不愿伤害自己妻子。多么感人的一段爱情啊,可那多事的老太婆竟然背着她儿子,将媳妇推下了山崖,媳妇流产后,她还诬陷媳妇和旁人私奔,要扒了媳妇的衣裳去游街示众。媳妇受不得这等大辱,就一把剪子捅死了自己。你说说,世上怎有这种没心没肺心狠手辣的妇人!”
“我原以为你们做鬼差这么多年,早已经看惯了这凡间俗事呢。”我提起茶壶给云川也添了一杯,平平静静道:“这世上的种种啊,都如那凡人戏本所著,悲欢离合,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一世结束,又该轮回,这生死循环间,注定要尝尽世间苦楚,受遍天下不公不平。杜明,你要镇定,固守本元。”
杜明不以为然的操手而坐,十分诚实道:“花花你说的云清风淡,我们以前可是在一起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的,你什么性子,我们能不晓得么?此事诚然是你没看见而已,若你看见了,恐怕还不如我们镇定呢!”
“呃……”这个杜明,怎么关键时刻总拆台?我想做个清心寡欲的神仙容易么?
见我心虚,杜明又开始关心起我了,凑近与我讨论道:“所以啊,这女子嫁人,不但要看自己的夫君如何,还要看夫君的母亲、父亲、妹妹、弟弟、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都要好好掂量才成。这嫁人呢,可不是件小事,尽管夫君对你有多好,若是婆婆小姑子不待见你,那你就等着遭殃吧!毕竟啊,这女人的嘴,忘川的水。可是能红口白牙就吃人的,危险性实在太大了!花花啊,听哥一句劝,往后嫁人一定要寻个父母双亡的才好,还要防着什么表妹啊、义妹啊、表姐啊、义姐啊一类的,说不准你一个疏忽,这表妹表姐就成你妹妹了!男人嘛,就喜欢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隔三差五出去偷腥,还刻意摆出一副我爱你爱的海枯石烂的模样,就算是偷腥被抓到了,也能用那三寸不烂之舌让你认识到,错误全是自己的……”
“那个,杜明哥,杜明哥……”小六怯怯的扯了扯杜明的袖子,意欲阻止他再说下去。可杜明似乎忘记了我身旁还有个人这回事,烦躁的从小六子手里扯过袖子,“哎呀别闹,我同花花传授心得呢!”扭头继续给我灌输思想:“还有啊,那些长得好看的男人,十个有九个都是水性杨花,你嫁给他之前他将你当宝,嫁给他后他把你当草,你若是嫁的个世家男人,那就更完蛋了,人家有钱有脾气,就算他去青楼找美女,你也得给笑着脸给他提鞋!所以啊,这成亲之后,男人的小金库,一定要控制住……”
小六子见拽他不成,便只好踹了他一脚,抬高声量道:“杜明哥,你别说了,驸马爷还在呢!”
“哐——”
杯子从杜明手中滑落,砸在了石桌上,杜明瞬间便僵住了脸上的表情,唇角乱抽的将视线挪回一旁听的兴致盎然的云川身上,表情扭曲的干笑了两声,半晌儿才敢开口:“啊哈哈——驸马爷,属下、属下方才只是建议、咳建议……”
我单手托住下颌,歪头含笑问他:“如何,杜明说的这些,你可有什么要声明的?”
云川闲逸的把玩着手中杯盏,淡然如风的与我道:“我觉得,他说的很对。不过小九,这些问题你都无须担心,我……无父无母,也没有姐姐妹妹,在这世间,我是孑然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