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枕头重新趴了回去,偏过头看云川。他此时正认真体贴的给我肩头伤处抹着药水,修长的玉指握住一只白玉瓷瓶,这料子……看起来又是个价格不菲的物件。
“你给我抹的这个,是什么药啊,好凉,不过很舒服。”
他边给我揉着肩头,边答我道:“这是九霄水,可以压下你体中的灼痛感。”
我兴起,往他腿边凑了凑,索性将自己上半身挪到他怀中,用手指戳了戳他的瓶子,敛眉道:“九霄水?那又是什么?”
他笑,温润的用广袖遮住我的背,耐心给我解释:“天有九霄,便是从一重天到九重天,这九霄天河内的水灵气太重,若是分开用则会伤及体肤,若是混合在一起,加以提炼,便是疗伤圣品,可压制世间一切灵火。”
“一重天到九重天。”我枕在他的膝上,深深一叹感慨道:“可惜了我徒有上仙之名,如今连九重天的天门都没有机会看一眼。听说天界九重,重重风景各异,其中当属九天风景最好,仙阙楼阁,亭台小筑,奇花异草,乃是修仙之人朝思暮想的圣地。也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也去一览芳华,看看九天的云,九天的月呢。”
“九重天,其实也一般。”
我翻身躺在他怀中,学着他以前敲我的动作敲他额头,好笑道:“你又没去过九重天,怎能说九重天一般呢?那里可是天帝居住的地方,三界至尊之地。”
他握住我的手,不允我张牙舞爪,宠溺道:“若我说,我去过九重天,你可相信?”
“你去过?”我先是有些愣,但仔细一想后,又觉得不会有这个可能,摇头道:“我才不信呢,你啊,顶多去过人间的皇宫,这九重天的皇宫,我一个修炼了三万年的神仙都没机会,何况是你这个小小魂魄呢?”
他不言语,扳过我的身子细心给我抹药。
“不过,书上说天河之水不易取,一般的容器是盛不了天河水的,九重天的那条天河威力大到能淹死神仙,你这九霄水,想来得其也不容易……你莫不是真的去过九重天,这药水,莫不是你炼的?”我诧异,十分诧异!
他笑着摇头:“是玄朗给我的,普天之下,能炼成九霄水的,就只有魔君。”
“魔君……”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听到他名号了,许是碍于轩越师兄的原因,我自幼便对魔君这个人印象十分好,久而久之,听惯了轩越师兄赞美魔君,我也开始同他一道敬仰那位魔君大人了。
歪头乖乖枕在云川膝上,我闭上眼睛慵懒道:“我曾听师父提起过魔君。”
“嗯?”
我呢喃道:“就是有一年天界设大宴,宴请四海龙族,我有几位师兄是龙族皇子,就接了请帖各自随爹娘一起去赴宴了。回来时带了不少天帝赏赐的仙果,其中有种果子叫做……人参果,长得如同小娃娃一般,听说是太上老君亲手所种的果王树结的,在三界十分宝贝,吃一只能涨好几千年的灵力呢。我师父看见后,就想起了往昔咱们泰山府也有一棵人参果树,后来被魔君强抢回魔界这件事,万般悲痛之余,便将那魔君给狠狠骂了一顿。”
“哦?他都骂些什么了?”
我道:“这么多年了,我也不记得师父骂过他什么,不过我师父是个文雅之人,他骂人从来都是那几句耳熟能详的。无非就是,小王八羔子、臭不要脸的还有骂他大爷之类的话……对了,我记得当年师父还骂过他一句老不死的,之后这些年来,几乎每次提到魔君,师父都只称他为‘魔界那个老不死的’。”
背上的那只手顿了顿,许久,他才收回玉指。单手拎过被子给我遮在身上,他面不改色的问道:“原来你师父,在背后是如此编排魔君的。那你,可听说你师兄提起,魔君的名讳?”
“他敢么?”我一本正经的提点他道:“你之前是凡人,自然是不晓得咱们三界的规矩,这三界之中,除了天帝之外,就数上三位君主最为有名,最是厉害。一者是阎君,冥界之主,掌管凡间万物生死寿夭,统领阴曹地府九千万阴兵。一者是妖界之君,统领天下万妖,简单说便是妖界的皇帝。还有一者便是魔君了,魔君管理魔界,手下小喽啰数不胜数,谁敢招惹他,那就等同于活的不耐烦了,自寻死路。且你要晓得,这三界生灵中数上魔族生灵的性子最为狂劣,魔族好战,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前几百年我还见到一群妖和一群魔打架,啧啧,当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啊。这三界之君的身份高贵,即便是他族生灵见了这三位,都需的尊称一声君上,轩越师兄是魔族之人,素来都只敢称其为无上圣魔君,偶尔也会喊声叔叔,若说魔君的名讳,他恐怕连自个儿都不晓得。唔,这个道理就像,凡间人不敢直呼本国皇帝名讳一般,听说,冒犯君主名讳,是要杀头的!”
他的指尖在我额头浅浅摩挲着,“这样。受教了。”
我自言自语的奇道:“不过,说起来也是奇怪,像魔族这般暴躁的生灵群体,为何魔族的首领却是三界出了名的翩翩君子,性情温和……我幼时一直觉得魔君该是那种面目狰狞,性情暴劣的老人家,可几位师兄却和我说,魔君年轻有为,性子其实还是不错的。都这把年纪了,诚然年轻这个词已不适合形容他了,但能得几位师兄称赞,想来也是事实了。不过若说性子温和,他又为何要在大婚之日屠了新娘满门?此等手法残忍,当真令人毛骨悚然,想当年我师兄们还为了这件事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魔君心如铁石,不该在大婚之日动手,伤了自己心爱女人的心。另一派却认为,魔君此举乃是计谋,毕竟那新娘一族造反,大婚之日若他不动手,叛贼也会动手,魔君乃是一族之君,该为大局着想,不该只顾念儿女之情,心存了妇人之仁。这两方我觉得说的都对,但又都不对,云川,你说……”
昂头要去问云川,可他此时,却是怔住了,眉头紧拧似是在思纣些什么。
“云川?”我晃了晃他的胳膊,不高兴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他回神,低下和煦温暖的眸光,淡淡一笑,“嗯,在听。”
“是么?”我表示不大相信。
他收好了药瓶置于桌上,提起我的衣领帮我遮好后背,“九儿,你可有觉得,我也太残忍了,太可怕了?”
“嗯?”
他抚了抚我的发,续沉道:“当年乱党叛乱,设计好要在大婚之日动手。我得知他们的阴谋后就先下了手,斩断了他们的退路,在大婚之日动手,实属无奈,况且,我从未喜欢过那个女子,若非是她步步相逼……”
我用手遮住了他的唇,不许他再说下去,真挚的看着他道:“阿阙,你不一样。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信你,你不用和我解释什么,我都明白。”
“九儿。”他的眼底映满灼灼桃花,执起我的手捂在掌心,抬臂将我揽进怀中,阖目道:“有妻如此,乃是吾之幸,吾愿对天起誓,此生此世,再不负汝。”
我很是无奈的在他怀中摇头轻笑,“云川,你要记着,无论何时,你说的,我都会信你。你不愿说的,我也会信你……”
他哽了哽:“九儿。”
中元一夜,过的甚是不太平。
因着之前在中元夜闹腾的太厉害了,以至于我后来两日都是窝在云川怀中做着美梦度过的。子邺带着鸷鸟在冥界一直游玩到中元大会的热闹彻底散去后才肯重回人间,鸷鸟此次乃是第一回入冥界,回返人间时一连扛了两麻袋小玩意,可谓是乐不思蜀啊。
“你看,这是会飞的鸡,只要扭一扭它的尾巴,这鸡就能上天了!”
鸷鸟兴奋的将小公鸡往我面前一放,很是欢喜的与我介绍道。我托着下巴斜瞥了那玩意一眼,打着哈欠道:“你不会从小到大没有玩过这东西吧,我一百岁的时候就买过好几只,都玩腻了。”
鸷鸟有些失望,后又从麻袋中掏出一物,重重放在桌子上:“呐,这个呢!这可是我特意寻人定做的跳舞小人,只要有琴声响起,这两个小人就会从雕塑中飞出来,变成仙女在桌子前翩翩起舞。”
“是么?”还是没有多少兴趣,我回首寻到了云川的身影,狗腿的跑去他身边,抽去他手中握着的一卷书,幻化出一把笛子递给他,“云川你会吹笛子么?看书有什么乐趣,我们一起看美人跳舞啊!”
他挑眉,睨了那桌上跳舞小人一眼,面色温润的接过笛子,“会一点点。”
作为云川的忠实狗腿,鸷鸟当即就激动了:“什么一点点啊,我家主人精通音律,不但会弹琴吹笛,还会弄笙箫瑟篌,只要是乐器,他都信手拈来好不好?而且我家主人很厉害的,上古的音乐他只要一过耳,立马能记住曲调,弹琴附和的!”
“如此厉害?云川,你原来还有这么多没露手的绝技啊!”我有种想要去抱云川大腿的冲动!
云川抬指一抚笛身,嗓音平平的与我道:“不着急,以后你还会发现更多。我所会的,你若想看,我一定不会吝啬。”
“好啊。”我心生欢喜,重重点头。
短笛横在唇边,他阖上清澈如泉的眸,薄唇微抿,一泓婉转柔情的笛音便从他唇畔洋溢而来。
玉笛声柔,似缕缕缠绵深情,落入耳中,勾动人心弦。
乐声初起,调子简单好听,那木盒中的小人儿闻声也起了反应,自人形雕塑中飞出两缕青光,光泽落地,渐渐凝出了两个与普通人一般高的婀娜女子。两名舞姬头戴玉冠身披青色舞裙,眼中亦是有清波暗涌,挥开水袖,于厅堂中柔然起舞,翩若惊鸿。
此等物件原是没有感情的,起什么舞,作什么神情,不过都是由吹曲者所赋予的罢了。此舞缠缠绵绵,柔中又携了两分凄清之感,有两人分别之意,恋恋难舍,终是分离。
分离之曲,配上缠绵之舞,别是一番寥落凄然之景。
我悄悄扭头看云川,他阖目吹笛,脸上并不能看出有什么变化,除去那双眉头,当下是紧拧着的。
从与云川相识开始到如今,我总觉得云川心中有什么难以痊愈的疤痕,虽然他素日里在我面前一直是淡薄世俗之状,但我能感受到,他一直在怕一件事,在念一个人……
他说过,他在人间从未动过真情,念的是谁,早已无从追溯了。他待我很好,从始至终都是付诸了一颗完完整整的心,他喜欢我,怕我离开,这些我都清楚。但我也总会怀疑,他念着的那个人,并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