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轩越师兄谋划了大半日,我们终于寻到了合适的说法前去坑害鸷鸟,彼时日薄西山,西边隐约有圆月要升上九霄,魔宫内处处灯火璀璨,巡逻的侍女们手捧一盏灯,依次去各个大殿门前点亮灯盏。
我和轩越师兄打着要请鸷鸟吃饭的由头将鸷鸟强行拖出了魔宫,在魔界夜市中寻了个环境不差的酒馆子带他叫了两壶好酒,欲要与他来个不醉不归。鸷鸟是个一根筋,听闻我们只是要出来请他喝酒,半推半就便来了,他平日里最喜热闹,这种场合,即便是嘴上嚷嚷着不来,但实际上,心里早就蠢蠢欲动了。
“啧啧,九九你什么时候如此有良心了,竟然请我出来喝酒,真是令我倍感欣慰啊!”鸷鸟先捧着酒杯子灌了一大口,轩越师兄提起酒壶,给我倒了一盏,又给自己也添了杯,看着鸷鸟笑吟吟道:“这不是我们师兄妹两个人出来喝酒比较无趣么,多一个人,也多些热闹。”
“方才为何不带上果果,他其实也挺能喝的!”
难得鸷鸟这个时候还能想到旁人,我咳了声,寻个借口道:“果果现在可是女孩子身,万一喝醉酒,被占了便宜可怎么办?”
鸷鸟恍然大悟,“说的有理,来,咱们继续喝!”举起酒杯与轩越师兄的杯子碰了下,轩越师兄演技极好的举杯尽兴道:“好,来,咱们今夜不醉不归。”
两杯酒下肚,鸷鸟脸不红心不跳的再给自己倒上一满杯,叹息道:“自从主人回来后,我便再也没有如此尽兴过了,主人说喝酒误事,他平日里最不喜饮酒,可怜我这个小跟班,也得跟着过这种清心寡欲的日子。”
轩越师兄抿了一口凉酒笑着摇头道:“那鸷鸟兄今夜就喝个畅兴,就算醉倒多睡几日也是无妨。”
“不不不,我酒量甚好,是不会像九九那样,能醉个几天几夜的。”
我脸红的摸起酒盏,无奈反驳道:“这还不是因着我才回冥界不大适应么,我都已经数万年没有沾过酒水了,原本和小师兄偷跑出去还敢抿两口酒尽兴,后来怕师父突击查访,就连一滴酒都不敢沾了,唯恐让师父闻见了味儿揭穿了老底。”
“这个我倒是可以证明。”轩越师兄帮衬我道:“咱们泰山府的弟子啊,明明是修道门派,可硬生生是被咱们的师父给逼成了和尚庙,起初是不许咱们喝酒,后来又不许咱们吃肉,连去凡间都不能用法术,所以啊,这整个三界都知晓,泰山府的弟子是最不食人间烟火,最没有人生自由的。”
鸷鸟不以为然的羡慕道:“可是你们有一个顶有本事的师父啊!”
“是啊,咱们的师父,是很有名,不过这纵观三界,敢开府收弟子的神仙,哪一个不是数一数二的厉害,似那昆仑山的昆仑神尊,还有蓬莱岛的东华帝君,那可都是上古时期的大人物,咱们师父以降妖除魔一把好手而名传八荒,座下一百一十个弟子,个个都并非一般人,混得最好的,如今已成了潮汐宫的宫主,因此,众人就更加认同严师出高徒这个说法了。”
鸷鸟托腮可惜道:“当年,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拜个有权有势的师父呢……若是像九九一样有师父护着,我也不至于被那什么玩意儿佛给劈散了一身修为。”
我柔声安抚道:“可你现在不是有魔君么,魔君他待你,也是极好的。”
“是啊,若是没有了魔君,我……可就真的没命了。”鸷鸟感伤的叹了口气,继续举杯灌酒。
轩越师兄趁着他重忆往事伤感之际,给我使了个眼神,我立马就会意了师兄的意思,朝师兄点了点头。师兄站起身端起一只酒壶,故意去和鸷鸟碰杯同喝,鸷鸟被他拖着饮酒,眼下着实也没有心思再顾及旁的。我赶着二人谈笑时用手指夹起了桌角另一壶酒的壶盖,再顺道将掌心粉末倒进酒壶,放上盖子,动作利落毫不拖沓。
粉末融进酒水中,我抬袖遮唇,再与轩越师兄咳了声作暗号,师兄假意道:“呀,这酒真是不经喝,那么快就空了,来,尝尝这壶新酒。”
“好呀。”鸷鸟对我二人根本不曾有半分的防备,举着杯子便去接酒水,师兄给他添满后,捏着自己手中那杯没喝完的酒与他对饮,一口酒喝下,轩越师兄夸了句:“好酒。”续继续去灌鸷鸟,鸷鸟本是喜滋滋的抬起酒盏要喝来着,但不想药性上头,双眼一白,一头砸在了酒桌上。
见那真心粉起了效果,轩越师兄忙将手中酒杯子放下,坐回我身畔,与我凝声道:“想问什么,快些问,不然等会儿药效过了便没有机会了。普通神仙妖魔能被药性困上一个时辰,可鸷鸟体内修为深厚,怕是不到半个时辰便会清醒了。”
“好。”我亦是提起了心,伸手去晃了晃鸷鸟,“鸷鸟,鸷鸟?”
鸷鸟迷迷糊糊的从桌子上爬起来,晃晃脑袋,眯着眼睛看了我一阵,囫囵道:“九九,你别叫我,我好累,好瞌睡。”
听他这语气,不大像神志不清,我不确定的歪头问师兄:“这药,真的有用?”
师兄提起扇子坚定道:“子兰师兄的独门配方,你见识过他的本事,没用我就去掐死他!”
“好吧,我暂且试一试……”犹豫着看向鸷鸟,我将手搭在鸷鸟的胳膊上,轻轻问道:“鸷鸟,你可记得,我是谁?”
鸷鸟云里雾里的晃着身影,腾出一只手扶着额头,傻笑道:“我当然记得,你、你是九九啊。”
我惴惴不安的又问道:“那你可记得,九芩是谁?”
“九芩?”鸷鸟艰难的睁开眼皮,毫无形象的打了个酒嗝,大笑道:“你个笨蛋,我当然记得……我当然记得你是九芩,当然记得……你是那只小铃铛……”嗓音越来越低,言到最后,他忽然反攥住了我的手,眉头紧皱,目光浑浊的看着我,脸色沉重的启唇问道:“九九,你听我说,你别生主人的气,当年主人没有想要娶那丑婆娘丹朱,你别信丹朱的话,她是骗子,那赤煞之火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的!”
“丹朱……赤煞之火?”我不晓得这其中为何又与丹朱扯上关系,还有,他为何口口声声不让我生凌阙的气,当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轩越师兄见我愣住,便迫不及待的替我问鸷鸟,“你可是认错了,她是地府判官花如仙,不是什么九芩……”
“我怎么会认错呢。”鸷鸟心情低落的哑着嗓子道:“就算我认错了,主人也不会认错,主人找了她整整三万年啊!”
我陡然昂头,“你说云川知道我的身份?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鸷鸟痴痴道:“主人说,他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认了出来……九九,你好傻啊,以前,你可是饮着主人的血长大的,主人自然能认出你。”
“什么……”我身子一软,胳膊撑在桌上,心口巨石犹有千斤重。原来,他真的是对我早有预谋,初见,再见,一切,皆不是巧合。他是去找我的,特意去找我的。但是,我究竟是谁?“鸷鸟,我想知道关于九芩的事情,还有九芩是怎么死的?”
“九九,你都忘记了么?你自化为人形之后,就一直随在主人的身边,是主人教你练功施法,教你写字作诗,主人对你很好很好,那时候,我们是挚友,你是个什么都好的姑娘,可单单七情六欲不全,不爱笑,也不善表达,你以前特别喜欢一个人发呆,还喜欢哭,你明明喜欢主人,但你却从来都不说……主人每次受伤,都是你在主人身边给他疗伤,主人中毒,你不惜将毒引到自己身上,替主人承受了八十一年的苦。你喜欢主人,我和芙蓉都知道,主人,他也知道……”
搭在桌案上的指尖有些颤抖,我压抑着心头悸动,再问道:“那我,究竟是怎么死的?”
提起这个问题,鸷鸟忽然变得暴躁了起来,扬手扫去了桌上的酒杯子,忿忿不平道:“都怪那个死丹朱,臭丹朱!都是她害的!”
轩越师兄愣住,“这又是从何说起?”
鸷鸟嘲讽的笑出声,道:“当年她爹造反,若非是丹朱用九灵幡相逼,要主人娶了她,她爹也不会趁着大婚之日动手。彼时天尽头的裂痕太深,瘴气弥漫了整个魔界,主人只有拿到九灵幡才能解此大难,主人答应娶她,也答应给她名分,以此用来换取九灵幡。可这个恶毒的女人还不知足,竟用九灵幡威胁主人赶你走,你不愿走,主人为了保你性命唯有将你驱逐出魔宫,不想这个结果,还是未合了她的意,她怕你不死心再回来,就骗你说,只要用你自己的身躯做容器,承载魔界瘴气,再用烈火焚之,便能达到一样的效果,如此,她就不嫁给主人了,你也不用离开了。你信以为真,就当真做了傻事。”
“小铃铛,你可知当年主人早就打算好了,等解决了赤影族的叛乱与魔界瘴气之事后,他便立刻接你回来,永远不让你离开了。但你被丹朱的话迷了心神,一意孤行,为了不让主人迎娶丹朱公主,竟然一个人去天尽头承受一切。大婚之日,赤影族利用那次机会进了魔宫大开杀戒,主人被迫灭了赤影族全族,丹朱公主一日之间失去了全部亲人,为了报仇,她去天尽头寻到了你,骗你说,只要用赤煞之火焚身,便可解了魔界此难,而你,也是甘愿自焚于赤煞之火中。主人赶过去的时候,一切已经迟了,你一直以为主人负了你,可是他没有,任他如何劝你,你都不愿离开火海,赤煞之火乃是魔界最毒最烈之火,仅一瞬间,你就灰飞烟灭了啊……”
“灰飞烟灭……”我心头猛地一颤,浑身力气如抽丝般离了本体,手扶着桌角强撑住自己,我心乱如麻,心尖抽痛的厉害。
轩越师兄见我摇摇欲坠便忙过来扶住了我,“师妹,你坚强些,别想那么多了,听话……”
我呆若木鸡的靠在轩越师兄怀中愣了良久,后又问道:“你说的这些,可是事实,还有什么,还有什么,你都告诉我,全部都告诉我!”
鸷鸟浑浑噩噩的嗤笑:“还有许多,许多……你若是想知道,不如去思卿殿瞧瞧,自从你走后,主人便将你与他之间曾经最美好的回忆全部封印在了那里,你只要进去一看,当年的种种,便全都知晓了……”
思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