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下捂在心口处的那只手掌,凄然一笑,垂着眸有意不看他,嗓音沙哑道:“魔君大人。”
他伸手,用晶莹透亮的指尖抬起我的容颜,要我看他。
我鼓足了勇气昂起眸,对上了他的眼睛。他锁眉不言,脸色凝重的望着我,用指腹替我抹去眼角的泪痕,“哭什么?”
我执拗的别过头,硬着嗓门道:“没有哭,方才沙子迷了眼睛。”
“嗯。”他信以为真,负手问我:“什么时候来的?”
我道:“才来。”
“这几日,你甚少主动来找我,小九,你今日来寻我,是有事要同我说?”
听他问的如此平静,我也不再拐外抹角了,凝眸看他,我质问道:“为何要那样惩罚鸷鸟?”
他面不改色,“做了错事,自然要惩罚。”
“做错事的是我,与鸷鸟无关,是我纵容丹朱在殿中久留,也是因为我丹朱才落水的,你为何不罚我?”我几近狂啸。
他依旧面色平静,纹风不动,“小九,冥界有冥界的规矩,魔界,自然也有魔界的规矩。此事,你不该管。”
我苦笑,“是么?你说的对,冥有冥律,魔有魔规,你是魔界之君,自然有权利惩罚任何人……只是,云川,你什么时候也变成了这样,是非不分,曲直不明,只会一味的惩罚人了!”抓住他的胳膊,我心跳如雷,盯着他激动道:“究竟是因为魔规,还是,因为你喜欢她,自己的心上人受了惊,所以你才会迁怒于他人?”
“小九!”他敛眉轻声呵斥,拂开我的手道:“你放肆了。”
我沉笑出声,不敢相信的看着他,自嘲的勾起唇角,“你说的对,我放肆了,可我向来便是如此,以前,你从来不会说我放肆,也从来,不会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云川,你变了,变得让我感觉到陌生,感觉到可怕。”
“小九,你是冥仙,魔界之事,不便多加插手。”他负手背过身,不再看我。
我垂首,声音没有温度的回道:“好,我不插手,从此以后,你们何干,与我无关。你不是一直都想要离开么,我走,我会回冥界,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干涉你的生活了。”
言罢这句话,我看着他的背影拂袖转身,咬牙离开了他。
也许他说的对,我本就不该留在魔界。当初既然已经放他走了,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就只当,以前的云川已经走了,消失了罢。
我负气回到了若水殿,自顾自的收拾了东西打好包袱,打开寝殿的门,我背上包袱正欲离开,可一抬头,却见一白色身影挡住了去路。
我稍稍一怔,攥住手上的包袱,沉沉道:“玄朗上君。”
玄朗上君看了眼我手上的东西,挑眉淡问:“你要离开魔界了?”
我别过头,敷衍道:“来魔界已有些时日,冥界那边早有书信来催,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玄朗上君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你见到他了?”
我失落道:“见不见到,结果,都是一个样。”
“这样离开,你难道真的甘心么?”
我反问道:“甘不甘心,又有什么区别?我如今才晓得,当日的一念执着,无非是场笑话,是个错误。”
上君走近我两步,“走了,就是彻底放弃了。留下来,至少还有机会。”
“我与他之间,已没有什么机会了,他现在有了在意的人,我若再留下来,便是不识趣了。”
“就算不为了自己,真的要走,也要等鸷鸟苏醒之后,再走也不迟。难道这整个魔界,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你留念的人或事了么?”
值得我留念的人或事……是啊,鸷鸟还在重伤,我这样走了,实在是太没有良心了。左右都要走,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什么关系呢。
离开的心成功被玄朗上君动摇,我咬唇想了想,拎起手头的包袱往寝殿送,包袱扔在了殿中桌案上,我又回到玄朗上君面前,拱手与玄朗上君道:“上君一番话,如仙豁然开朗,如仙现在不走了。”
玄朗上君颔首,“既然不走了,那便去看看鸷鸟吧,他现在还尚且昏迷着,果果在一旁照料着他。”
“好。”
鸷鸟受伤,我且也有一半的责任,我虽然不知晓鸷鸟究竟是为何会忽然动手打了丹朱公主,但我却清楚,鸷鸟这样做,不会没有缘由。
果果向来与鸷鸟关系最好,鸷鸟伤着了,也是他在鞍前马后的照料着,许是这样照料的太殷勤,故而近日殿中又多出几条关于果果喜欢鸷鸟的流言。
可惜了果果乃是一介男儿郎,若是女人,我倒是真的不介意费费口舌撮合撮合这两位。
鸷鸟是在第二日才苏醒过来的,常穆大人来诊断过,说是只要在宫中静养个十天半个月,这神兽之躯便会痊愈恢复。得知鸷鸟没有大碍后,我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后来这些天,我除了在殿中陪鸷鸟之外,便是去园子里赏花赏草,日子过得也是清净。
是日天朗气清,我在园中荡秋千的时候正好逢上了进宫专门来寻我的轩越师兄,轩越师兄今日进宫,定是那事情有结果了。
“师兄我私下帮你查了六七日,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了些许蛛丝马迹。不过,这个结果,我怕说了,连你也会错愕惊讶。”
听罢师兄的话,我挑眉平静道:“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师兄你尽管说便好,左右我这几日遇到的变故已经够多了,早已心如止水,没什么能值得我为之惊讶了。”
师兄从袖中掏出一页泛了黄的宣纸,看着,似是从哪本书上取下来的。“你先看看。”书页递给我,他先默然等着我的反应。
我接过书页,只见纸上绘了一枚铃铛,轮廓清晰,花纹精致,铃铛下坠着两片花瓣,周身有灵气萦绕,浩浩汤汤,珍贵无比。铃铛右侧有一行小篆,上云:长生铃,集天地灵气幻化而成,百岁化灵,千岁为妖,万岁渡劫成仙,天帝命其镇守魔域,后随魔君,常居九荒而世人不得见。
“长生铃……”我捏着书页讶然呢喃。
轩越师兄展开折扇道:“正是长生铃,师兄我之前也挺是纳闷呢,为何翻遍天下的记载都没有似你所画的这只铃铛,后来啊,我又去请教了十五师兄和十六师兄,他们乃是天庭中人,我想着只要是神器,他们多少也能知晓个两三分,奈何辗转问了数位在天界当值的师兄,都不曾得到半点线索,后来呢,我又去问了妖界中人,也是一无所得。正当无从查起之时,我误打误撞见到了东华帝君,闲谈之余,将此图请教于帝君,没想到啊,帝君当真便知晓。他命人将这页记载赠给了我,我也是从那时候才得知,你的这幅画,竟是魔界至宝,长生铃。”
“魔界至宝,我的身上又怎会出现长生铃的图案,怎会是这样?”这个答案,确然是我想破脑袋都不可能想出来的。
师兄亦是奇怪,“是啊,你的身上又怎会有长生铃印记……这也许,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我与他漫步池塘边,听他如此说,便追问道:“什么可能?”
师兄提点道:“除非,你是长生铃的转世。”
“长生铃的转世……可我的本体,明明是朵茶花。”越想越觉得奇怪,我咬唇摇头:“师父也曾说过,我的本体力量很是强大,只是因着我年岁未到,尚且不能运用这些灵力。普通花仙确是不可能会有如此大的力量,难道,我是谁这件事,师父早便知道了?”
轩越师兄感慨道:“这一点倒是很难说,毕竟师父他老人家可是上古之神。不过,这也只是个猜测,毕竟我们谁也不知晓长生铃现在流落何处,按着上面的记载,长生铃入了魔界之后就随在了魔君的身畔,此事的始末,魔君应该比谁都清楚。”
“魔君,可他未必会告诉我。”
“长生铃既是居于魔宫,那就必然会有记载,这样,你偷偷去宫中的什么藏书阁藏经阁查一查,说不准里面便有关于长生铃的记载。你只要查到这长生铃后来去了什么地方,也许便能顺藤摸瓜,得知真相了。”
“藏书阁……是啊,宫中此类大小事,应该会有人记载的。”我与轩越师兄点头道:“好,我晚些时候,便悄悄去藏书阁查一查。”
轩越师兄嘱咐道:“若按着如此说,你的身份,魔君也极有可能知道的清楚,他知道,却又不告诉你,这便是奇怪了,说不准,你的身份或许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要查,势必得暗中下手,明着来,怕是会有所阻碍。”
“我明白。”
师兄的目光倏然抬起,定格在我眉梢处的花纹上,抬指柔柔替我拂开了额角碎发,指腹从花纹处抚过,担忧道:“这花纹,是何时生出来的?”
我抿唇,道:“大约有五六日了,这印记的颜色每日愈重,起先还能用花钿遮一遮,如今只能用碎发盖住了。”
“你啊。”师兄宠溺的用扇骨敲了下我额头,“还是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不过啊,师兄我倒是有个办法。”
“嗯?”
师兄摊开掌心幻化出一盒胭脂膏,再提笔蘸了些嫣红,朝我眉梢处绘了来,“师兄给你画两朵桃花,以假乱真,且还妩媚娇艳,听说啊这妆容在妖界可是十分受欢迎呢……”
我别扭的咬着唇任他在我眉梢作画,笔尖触及容颜,惊得我往后退了退,抬起眸光,却是无意瞥见了路那头负手而立的一抹身影……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两抹。
黄衣女子的视线往这边扫了一眼,手上的动作僵了一僵,歪头看发楞的凌阙,纤细的玉手主动搭上凌阙的胳膊,撒娇的晃了晃他袖子,将掌中一朵花递给凌阙。
凌阙怔忪回神,低眸扫了眼她掌心的花,唇角扯出一个弧度,主动拾起花,别入她发间。
此情此景,我忽然想起了谛听哥哥的口头禅——狗男女。
师兄帮我绘好了眉尾的花,收了手头上的东西,很是欣喜的自我欣赏道:“啧啧,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我真是个天才!”
“师兄。”我冷唤了他一句。
“啊?”
我道:“抱我。”
他:“……”
见他不动,我一记眼刀甩了过去,“抱我。”
他被我这眼神给削的浑身一抖,讪笑着应道:“哎呦你这都多大了,还同师兄耍小孩子脾气,抱就抱吧,左右你小时候,师兄也没少抱过你。”
张开双臂,一脸英勇就义的气势,一把将我抱进怀中,顺道还豪迈的拍了拍我后背……
“咳……”这厮的手劲怎么这么大!
“你们在干什么?”冰冷没有温度的声音从身侧飘了过来。
轩越师兄放开了我,回身一瞧是他,顿时有种激动到面目狰狞的冲动,甚是没有骨气的扣袖便参拜:“魔、魔君,君上大人,臣拜见君上!”
“没骨气。”我低低呢喃了一句,昂眸再对上那人的火红双眸,我不紧不慢的兑袖俯身一拜:“回魔君的话,在下,与师兄叙旧呢。”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眯了眯眼睛,隔空传音避开所有人与我单独道:“叙旧,需要抱在一起么?”
我亦面不改色的用隔空传音回他,“如仙上有一百零九个师兄,个个都与如仙兄妹情深,不过是抱一下,聊表想念罢了,并未有他意。”
“小九……”
“叨扰了魔君与公主散心,是如仙的错,如仙这就告退。”
放下双袖,我作势要离开。
“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