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管家说紫荀晚上要看各州县承报上的折子,今晚看样不出城,素锦笑笑。
夜晚庭院中,花木扶疏,香气浮动,这景还真美那,素锦又笑笑。
听炽烨城问天阁的老头预测晚间会下雨,素锦又笑了笑。
“我的小姐,您今天可笑了好一会儿了,可有什么喜事吗?”
“芽儿,你家小姐累了,要早点安歇,让那些婆子们别来烦我啊!”素锦吩咐道。
“小姐可是又不舒服了?”芽儿走近了瞧她。
“芽儿,我是太舒服了,都快舒服死了,你就让你家小姐清静地安歇好吗?”素锦闷闷说道。
“小姐可千万别说那死字,芽儿听着心惊肉跳的。”
哎!这古人就是麻烦,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这改起来真是困难。干脆拉下帘子躺下不说话。那芽儿看了,以为素锦真是要睡了。也只好熄了灯下去,那边紫城主差人问素锦小姐今日情况,忙去回了,这一个月芽儿十分辛苦,也早早去自己那屋歇着了。
还未到子时,外面已有雨声,打开窗户看时,已是“芭蕉叶上秋风碧,晚来小雨流苏湿了”。这雨夜闻笛,是绝佳的意境,只是可怜那问笛要淋成落汤鸡了,加上紫荀镇守城中,不知这问笛要如何吹曲呢?心下想着,点了香台上的流云灯,泡了壶上好的天池雪芽,坐在几前听雨。
外面更声响,素锦玉容含笑,想那问笛定不会失约。但听一阵细风吹过,窗棂响动,那盏流云灯竟被吹灭了。屋内黑了下来,却有雨气飘散空中,如雾般沾在脸上,湿湿的,润润的,很舒服。素锦抬手拿过一个杯子,放在近前。素手一抬,摸到近处的茶壶,寻着感觉往那杯中倒了下去,听声音似斟满了,方将茶壶放回原处,顺手将茶杯往黑暗处递去,只是瞬间,那杯子就从自己手中滑了出去,来人身手极快,倏地那盏流云灯又亮了,小几对面,问笛已坐在那里,细品这那盏茶,好不逍遥。
“谢姑娘赐茶!”问笛拱手间,已悉数喝了进去。
“这茶可香?” “天池雪芽,一棵树一年仅产二十钱茶,姑娘泡的又是这天下极品,岂有不香的道理?”
“公子可知这天池雪芽不仅是茶中极品,而且这天下研毒之人,可都愿意将毒下到这茶里呢!”
“姑娘!你莫要大半夜吓人。”问笛听了,眼睛中一震。
“问笛公子,你可看到那茶杯中飘着的红点?”素锦忍不住指给他看。
“断弦姑娘,莫非你在这杯中下药了?”问笛惊得眼睛中晕出一道光。
“你可听过天下有一种毒叫做桃之夭夭?”素锦没有直接回答,淡定地用茶水清洗着那茶盅。
“闻所未闻。”问笛深吸一口气答道。
“也难怪,这炽烨城啊,藏着一本天下仅有的《古毒遗书》,上面记载着各式各样的天下奇毒,其中就有这桃之夭夭,这毒呢,无色无味,喝进去也没什么感觉,只是两日后呢,毒素侵入肺腑,会觉得全身如蚂蚁啃咬,奇痒无比。再下去呢?脸上会长出癞,见过蛤蟆吧,就是它身上疙疙瘩瘩的东西,待整个脸上和身上长满溃破后,毒就退了。”
“那这毒也并不可怕!”问笛冷笑道。
“公子有所不知,这毒虽然退了,但据书中记载,人的相貌会变得奇丑无比呢!”素锦上上下下,仔细打量问笛那张脸,眼神仿佛在告诉他,不久以后那张俊脸就要毁了。
“小姐,虽然昔日曾有得罪,可问笛并无恶意,姑娘怎好下如此重手?”问笛眼中露出怒意。
“好你个问笛,我且问你,此次来炽烨城作甚?如不老实交待,你就甭想要这解药。”素锦冷声问道。
“小姐原来是请君入瓮啊!”问笛似想明白了,直勾勾地盯着素锦。
“现在明白已经晚了,问笛小子,你还不快招!这解药需要这雨水做药引子,过了今日,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呢!”素锦瞧着窗外的雨帘对问笛说。
“没想到你徒有这倾城之貌,却心狠如蛇蝎,算我错认了你!”问笛腾地站起来,一手抬起素锦的下巴,深深地望向她的眼中,他迷惑地看着那对眼睛,却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样的一位温雅少女竟对自己下此毒手。
“这么说那日你已看到了我的模样?”素锦从容地问道。
“罢了,反正也没个好。”他点了点头,凝视着她的眼睛告诉她。
“那此次你所为何来?”素锦逼视着他。
“为了取姑娘的画像而来。”他的手轻轻地滑过她的脸庞,眼睛中却难掩怒意。
“你要我的画像何用?”素锦诧异地问。
“因为《檀葛城记》中有一副玄女的画像,那日瞧见姑娘,竟似从画中走出的一样。”他的手突地垂下,接着说道:“据记载,玄女命数奇特,关系国运,这炽烨城原本就是圣城,自古就曾出过三位玄女,玄女出世六十年一轮回,算算本代定会出现一位玄女,而最有可能就出在这炽烨城。难道紫荀没跟你提过此事?”
“紫荀和我提那个干什么?都是野闻杂记,不足信的。你仅凭一副画像在这里说找到了玄女,岂不可笑?”
“小姐可是十二月的生辰?”问笛问。
“我出生的那日,月圆如镜,普天同庆,八字都极好呢!”素锦故弄玄虚地说道。
“原来是中秋,算算是与古籍中所载的玄女寿诞日相差了许多。”问笛若有所思地掐指算算,又摇了摇头。
“问笛公子,你是否想知道紫荀为何要杀了看到我容貌的人?”
“愿问其详。”
“这天下的女子皆愿自己能拥有那天姿国色,只是这美丽有时候也是一种负累。不仅会替自己招来祸端,也容易让人沉迷其中,不能自拔,荒废了大好时光,所以天下有红颜祸水之说,而那永留史册的红颜,总是令人扼腕长叹,大概也印证了红颜薄命的民间说词。我虽不信,但是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紫荀为我好,我自是要记住的。而之所以有此规矩,更多是在于威慑,自警,而非任意杀之。紫荀心知你已见我真容,当日却愿意放你,可见非如公子所想我是玄女的缘故。”
“原来如此。”问笛点头,依然在暗自思量。
“你既然已见过我的真容,这画像自是不必了,而且素锦既然认同紫荀的做法,就不会随意而为,破了这规矩。此外,天下之变,总有因果,这因源自几身,而莫要旁求它所,正所谓种善因结善果,天下兴衰乃民心所向,所谓的玄女之说只不过是一种偶然的巧合。即使是真有玄女,天意昭昭,公子又如何能预知了这结局?而命数随云转,事事常蹉跎,不如一笑而过,平淡视之,岂不更好?”
眼前女子如此行为见识,让问笛大大震撼,他眸中有着赞许和释然,适才还在埋怨自己粗心,误入了他人圈套,现在看来,是自己高估了自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炽烨城人杰地灵,确实非同一般。
“姑娘好见识,问笛佩服。”
“只可惜你佩服我太晚,要是早点,这雨夜把酒言欢,岂不快哉?!”
素锦轻叹一声,纤手拿起几上茶盏,将水杯晃了两晃,只见那红点在水中飘来荡去,茶香便飘了出来,摘掉脸上的面纱,素锦一抬手,那杯水便滑入了她的樱口之中,随即一朵如莲般美丽的笑容已浮现在了那一片澄明的光亮之中。
问笛注视这那杯中的红点,旋即已明白自己上当,他朗笑出声,随后又忍不住长叹了半晌。没想到自己被一女子骗得团团转,而且还暴露了此行目的。见那丫头眼中闪烁着玩味的光芒,而如此近处看她,那绚烂一笑,已晃了双眼,想这炽烨城的小姐被雪藏于此,也是万不得已。
“在下心服口服,烦请姑娘告知那杯中的桃之夭夭究竟是何物?”问笛指了指茶杯问道。
“公子,想你既然是我哥哥的朋友,肯定不是那蠢材浊物!不想我也看走了眼,你既然能喝出这天池雪芽,怎么就品不出这桃星翠蝶来?”素锦说着从几下拿出一只精巧的陶罐,顺手递于他。那问笛打开盖子闻了闻,正是炽烨城闻名天下的桃星翠蝶,只是那盏清茗中和了这桃星翠蝶的香气,自己刚才竟忽略了,这丫头骂自己是蠢材浊物,倒也不亏的慌。
“今日与小姐品茶,真是大开眼界了。”问笛随之感叹。
“当日公子邀我饮了金风展,今日我回请你这天池雪芽,也算是礼尚往来,这桃星翠蝶呢,不是这炽烨城的贵客可喝不到呢!”素锦笑笑答道。
外面有雨打芭蕉之声,房内有美人如画,茶香满室,这炽烨城的待客之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得与佳人雨夜品茗,自己真是三生有幸。那问笛自袖内取出一碧玉如洗的竖笛,管径很细,却十分小巧精致,拿起放在嘴边吹奏,声音虽小,却十分悦耳,素锦听出是改自《高山流水》,知道问笛是以曲会友,和着那雨水点滴之声,清雅美妙,人生难得有如此之情境,一时也听痴了。
一曲终了,问笛将玉笛向桌上轻点了一下,那白瓷茶盅便稳稳横在了玉笛之上,前臂一倾,那茶盅滑向口边,身子微仰,茶水就流入了他的喉中。
“难怪你白日爽快答应来此吹笛,原来是有如此精巧的乐器。”素锦赞道。
“问笛不才,总算不辱使命。”问笛轻轻抱拳。
素锦则从桌下拿出一食盒放在几上,问笛打开一看,竟是各式精美小菜,下面还拿暖炉薰着,还很热乎,心下欢喜。
“小姐真是想的周到,近几日在下就没吃好过一顿饭呢!”问笛可怜巴巴地说道。
“最近我也没吃好呢!“素锦递过筷子。
“哦?那是为何?”问笛边吃边问。
“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内城的厨房里最近来了只大老鼠,不说不知道,真是一说吓一跳呢!这老鼠鼻子尖,脑袋滑,口味更是了得,什么三鲜笋尖汤它碰都不碰,偏偏喜欢吃什么金玉满堂、古都糖薰鸡、干贝虫草汤之类的天下绝品,而且这炽烨城上好的花雕都被他喝掉了好几坛呢!照这样下去,可真要成精了。”
“咳咳——”问笛闻听悬点没被噎到。
这丫头看样已经算出自己这几日待在内城之中,哎,这天下的祸端还真是皆从口出啊!
“公子难道不想听听我们如何捕鼠?”素锦笑了一笑。
“你府上的饭菜手艺真好,我行走过大江南北,竟都不及你炽烨城半分呢!”问笛顺嘴夸道。
知道他是顾左右而言他,素锦暗笑,面上却只是慢悠悠地说道:“那可多亏了我们炽烨城新采用的捕鼠方略,这内城中的厨房啊,自今日起待大家用餐完毕后,便会留一大餐于那贼鼠,只是那餐中已下了药,吃了这饭,过不了多久,药力发作,就能看到老鼠跳舞的难得场面呢!”
不知是真是假,那问笛夹菜的手已停了下来。老鼠跳舞,那是什么场面?跟这丫头一起,怎么老是心惊肉跳的。见素锦头上一只银簪,他眼光闪动,手形一探,迅速将其摘下,在那菜碟中一一试过,方大大吐了一口气。
“小姐又在骗人?”问笛气气说道。
“骗人?咦?这城中鼠患凶猛之事的确属实,我怎会骗你?问笛小子,姑娘我好心请你吃饭,你却如此的不识抬举,怎好误会我在你饭中下鼠药呢?”说着,素锦作势就要把一碟鸭脯拿出去倒了。
“姑娘,哎,姑娘,都是在下的错,问笛错了还不行吗?怎么也要让在下吃饱才行啊!”说着长臂一伸拦住素锦,探手将那碟子小心地接过放到桌上,连忙行了大礼。又拿出帕子,将那簪子仔细擦了个遍,双手递了回去。
“哼!沾了你这泼皮口水的东西我才不要呢!”素锦甩袖,拿过就要往出扔。
“哎,小姐,在下赔你就是了,好好的东西,扔了岂不可惜。”说着一把夺下,放进了自己的袖口内。
素锦见他一副忙乱地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问笛见状,郁闷地喝了口酒,素锦瞧见,也忍不住小酌一杯,只是眼神中的得意忘形已尽数落入问笛眼中。明白她是在拿自己取乐,也只好随她去了,谁让他如今在人家的地盘上呢!
正要与素锦碰杯,忽听窗棂一响,二人都突地停了下来。
“公子,紫城主已回城了。”有人在窗户外轻声回话。
“知道了,你且在外面候着。”问笛吩咐。
才听芽儿说他在,怎么突然又出城了?瞧着外面雨势渐大,素锦听着不禁疑惑。
“小姐,一定想知道紫城主出城做何吧?“问笛瞧出素锦担心。
“莫非城中有事?”素锦一惊。
“紫城主,文韬武略,这城中怎会有事呢?他是去享齐人之福去了?”说着,问笛神秘地笑了。
素锦又是一愣,这古代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不足为奇,只是这紫荀并不似这种朝秦暮楚之人,她摇头,觉得不信,不禁噘起了嘴。
“不相信,那明晚我就带姑娘去见识一下,没准儿你又快添一房新嫂子了?”问笛似笑非笑地喝了口茶。
“这个嘛!若被他看到,你死了不要紧,若把我赔进去了,恐怕天下也没这么凄惨的事了。”素锦想到紫荀那吓人的眼神,不禁吐了吐舌头。
“怎么又咒人?有我在,小姐放心。”问笛微微一笑。
“就怕今天这个放心,明日变成了闹心,最后反落个揪心。”素锦忍不住给他泼冷水,见他起身,随手取来一柄油纸伞,递了过去。
问笛欣然接过,忙作揖致谢。
“灵儿,今天雨大,可探好了出城的路线?”走到廊下问笛问道。
明明就潜身于内城之中,反要在这里装腔作势,这个问笛,素锦忍不住摇头。
“灵儿,你且带了你家公子从后园往东走,那边有一阁楼,这内城中恐怕没有比那里更近的路线了!”素锦对那黑暗处的女子说道。
“公子——”那边一个声音似在求救。
“还不谢过小姐引路!”问笛诡异地一笑。
“免了吧,小姐是看你摊上这种主子,好好的女儿家,却要装神弄鬼的,同情你而已。”说着,转身就往房内走去。
“灵儿,公子我疼惜你,务必要打着回去,否则你家公子可要夜不能寐了。”问笛轻笑,将伞递给那个叫灵儿的女子,自己则飞身跃起,转瞬已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