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谙坐在窗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
“你要出去走走吗?”
贺晓问她,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
“太冷了!”
她轻声说。
“我撑不了太久!”
“那你别光看外头,风太硬!”
贺晓蹲下来给她掖紧毯子。
“你最近状态又差了一点,医生说你体温波动太大,可能是药物反应!”
“我知道!”
她的声音比以往更虚弱。
“你现在一说话就累,你知不知道!”
贺晓声音发抖。
“你再不听话点,我真的扛不住了!”
苏瑾谙没笑,只是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晓晓,我怕……”
贺晓愣了一下,第一次听见她说“怕”。
“你怕什么?”
“我怕哪天我真的睡过去了,再也醒不过来!”
“可我醒不过来的那天,我还是不记得他的脸!”
“我怕我连梦都做不下去了!”
“我怕他最后连梦里都不带我了!”
贺晓紧紧握住她的手。
“不会的。
他不是那么容易彻底忘记你的人!”
“你以为林清浅做的那些手术能彻底清空一个人的爱?”
“她能擦掉记忆,她能控制梦境系统,但她永远无法控制他心跳的频率!”
“他只要还有心跳,心里就还有你!”
苏瑾谙的眼睫颤了颤,缓缓闭上眼。
“可他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
“他看我的时候,眼神是空的,是冷静的!”
“他不会再因为我掉眼泪,也不会再牵我的手!”
“就算我现在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痛!”
“他甚至会觉得—我是一个想博取同情的疯女人!”
“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你把整个心都掏给一个人,然后他看着你的血说‘恶心’!”
贺晓听着她一字一句,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啪地一声砸在了她手背上。
“他不是不爱你!”
“他只是被困在林清浅的牢笼里!”
“她建了一座假的世界,把他困在里面,用一层又一层的假象覆盖住了你的位置!”
“可你别怕!”
“你还在!”
“只要你还活着,哪怕他现在记不起你,他的身体会记得你,他的梦会带他回来!”
“你说过你等!”
“你已经等了那么久了,再等一点,好不好?”
苏瑾谙的眼泪慢慢落下来,打在她盖着的毛毯上,晕出一点微湿的痕迹。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哭着,像是终于放下了自己心头最沉重的那一块。
不是放弃,而是卸下。
顾承泽那一晚没有睡。
梦没来,疼也没来,他像是被彻底封闭在一个空壳子里,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他坐在床边,看着手机屏幕,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却始终没接到那通他期待的电话。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谁。
他不记得苏瑾谙,不记得他们曾经的相遇、相知、相恋,甚至不记得她的样子。
但他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
那块空空的位置,让他呼吸不过来。
他翻着通讯录,一个个名字滑过去,直到停在“贺晓”这两个字上。
他不记得她是谁,也不记得为什么这个名字会让他手指发抖。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拨了过去。
贺晓接得很快,语气却冷冰冰的。
“你找谁?”
“……我是顾承泽!”
对面沉默了一下,然后是一声低笑。
“你找错人了!”
“我不认识你!”
他说。
“你是苏瑾谙的朋友吧?”
电话那头安静了。
片刻之后,她说。
“你现在又想起她了?”
“不是!”
“那你找我干什么?”
顾承泽低声说。
“我梦见她了!”
“她在梦里哭,说她冷,说她疼,说她撑不下去了!”
“我梦见我站在门外,她一个人在里面咳嗽,咳得很厉害,可我进不去!”
“她说‘你不要再忘我了’,然后我就醒了!”
“我不知道她是谁,我只知道……她是我不能忘的人!”
贺晓在电话那头沉默很久。
很久很久之后,她轻轻开口。
“她还活着!”
“但她快撑不下去了!”
“如果你现在还想记住她,你就离林清浅远一点!”
“你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别再伤她!”
“她这一生已经够苦了!”
“她只想在死之前,有一个人能记得她!”
“哪怕是你!”
“哪怕只是一秒!”
顾承泽眼睛一酸,喉头发紧,说不出话。
他终于明白,梦里的那个女人为什么一直不肯回头。
她怕她一回头,他的眼神已经变了。
她怕,他看她的时候,眼里再也没有那一点点曾经的温柔。
顾承泽一夜未眠。
他坐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
他没有开灯。
他从不抽烟的。
可自从那天梦见她之后,他开始变了。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变什么,也不明白那梦里那个哭得无声的女人为什么每次出现,他就心如刀割。
他问过医生,问过林清浅,也问过他自己。
没有人给他答案。
林清浅说。
“她是幻觉,是你神经调节术后常见的残影!”
医生说。
“潜意识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制造出一套虚构记忆,不必理会!”
他一开始信了。
可现在,他不信了。
如果那是幻觉,为什么他一看到银杏叶,就会莫名胸闷?
如果那是幻觉,为什么他梦见她痛的时候,他醒来也会痛?
如果那是幻觉,为什么他看到某些图纸时,手会发抖?
他的身体不会说谎。
他的心不会说谎。
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是他曾经的一部分,被人为挖走的记忆,现在在拼命挣扎着回来。
他不记得她的名字,不记得她的样子,甚至连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
可他记得她的情绪。
记得她的哽咽、她的颤抖、她走远时脚步的轻声,像在告诉他。
“我已经尽力了!”
而他,一无所知。
他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翻出通话记录,那通与贺晓的通话还躺在列表里,像一道无法回避的裂缝。
他说他梦见她。
贺晓说。
“她还活着,但快撑不住了!”
他说他什么都不记得。
贺晓却说。
“她只希望,在死之前,有一个人记得她。
哪怕只是一秒!”
这一秒,压在他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