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第一天了。
从手术之后,他的梦境不再那么连贯。
过去他总是梦到一个模糊的女人,在阳光下,坐在落地窗前画画,或者在他耳边轻轻叫他“阿泽”。
梦是柔.软的,缱绻的,让人沉醉。
可最近,梦开始变了。
女人依旧在梦里,却开始哭了,不再说话,也不再笑。
她站在雨里,抬头看他,脸模糊到看不清,嘴唇在动,却没有声音。
他梦见她从高楼跳下,从手中滑落,从人群中消失。
每次梦醒,他都满头冷汗,指尖僵硬,胸腔里仿佛被人锯开一口。
林清浅的解释是梦境残留,是神经系统自动修复的副作用。
她甚至不厌其烦地调出他术后脑部数据,图表精准,分析清晰,看起来无懈可击。
他说服自己相信了。
可当他站在那对银杏耳坠前时,所有“科学”都失去了说服力。
他的心跳不是幻觉。
那一瞬间的刺痛也不是。
他深吸一口气,转动门把,走进屋。
灯已经开着,林清浅坐在沙发上等他,身上盖着薄毯,茶几上摆着一盏热茶和一盒药。
她抬头看他,笑容柔和。
“回来了?”
“嗯!”
他脱了外套挂好,坐在她对面,伸手拿过茶,喝了一口。
她看着他,语气轻得像是聊天。
“今天展览上那对银杏耳坠,很漂亮!”
顾承泽抬眼。
“你知道?”
“当然!”
她笑。
“那是她的风格!”
他放下茶杯,没说话。
林清浅静静地看着他,缓缓开口。
“你是不是……又觉得熟悉了?”
他没否认。
“你是不是又开始想她了?”
“你是不是觉得,你脑子里的那个女人,是她?”
他皱眉。
“你别再说了!”
“为什么?”
她声音还温柔。
“我不过是在说一个事实!”
“她确实是你曾经爱过的人,对吧?”
“我不记得!”
“可你动心了!”
林清浅轻笑。
“你不记得她是谁,却还是心动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站在那对耳坠前的眼神,从来没有给过我!”
“你从手术醒来的时候,你第一句话说的是‘我梦见一个女孩’!”
“你不记得她的名字,不记得她的脸,可你记得你心痛!”
“顾承泽,你的身体诚实得很!”
他坐在那里,沉默得像座雕像,许久才低声说。
“你到底做了什么?”
林清浅收起笑容,语气冷静。
“我只是帮你忘了一个不该记得的人!”
“她已经是过去!”
“她再出现,只会让你痛!”
“你说你爱她,可你忘了她的时候,日子不是也过得好好的?”
“你和我在一起七年,从来没有提过她半个字!”
“你做手术,是因为你痛,是你求我帮你摆脱那些梦的!”
“你以为我愿意吗?”
“我巴不得她从没出现过!”
“可她出现了,她毁了你的人生!”
“她病了,要死了,然后回来勾起你所有的痛苦!”
“我只是……不想你再被拖进那个漩涡!”
“你不欠她的!”
“你早就还清了!”
顾承泽的指节紧了紧,声音压着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你把我记忆清除的事,我会查!”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做到的,我都会查!”
“如果你真的做了……你就是在犯罪!”
林清浅一愣,随即苦笑一声。
“你觉得现在讲法律还有用吗?”
“你知道你脑子里的芯片是谁批的?你知道我动用的后台是谁吗?”
“你去告我,你以为他们会信你?”
“你顶多当个精神病人,被送进专科医院而已!”
她靠近他,眼神从冷漠转为幽深。
“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追问,而是休息!”
“你的身体、你的记忆、你的神经……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波动了!”
“你继续往前挖,只会崩溃!”
“你想她死在你面前吗?”
“你想再次看着她痛得连叫都不敢叫吗?”
“你想她咬着被子不出声,只因为怕吵醒你吗?”
她每问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她知道,她戳中他了。
顾承泽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进书房,反锁了门。
林清浅坐在原地,没有追。
她知道他还没有完全被打垮。
可很快就会了。
她走到沙发角落,拿起那台掌控中枢的遥控装置,轻轻拂过上面的按钮。
新的指令已经设置完成。
再靠近她,就痛。
再想起她,就乱。
梦见她时,就醒。
她要他的每一次梦境都变成噩梦。
她要他看到银杏叶就想吐。
她要他彻底脱离那段记忆,就像从未拥有过一样。
彻底清除。
归零。
与此同时,贺晓站在医院长廊尽头,目光沉沉。
苏瑾谙又一次在检查中晕了过去,医生说她的血压低得吓人,几乎是靠意志撑着走出病房。
她现在连坐起都开始吃力。
但她死活不住院。
“我还没画完!”
“我答应晓晓,最后那一套对戒要完成!”
“我不能让她担心!”
她低声说着,声音轻得像羽毛。
医生摇头,说她可能只剩三个月,甚至更少。
贺晓靠在走廊尽头的墙边,一根烟点着,眼圈红透。
她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残忍。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了。
他也忘了她了。
她却还要撑着命,画一个对她毫无意义的结局。
这是她的执念。
也是她这一生最后的作品。
贺晓把烟掐了,走回病房,看着躺在床上的苏瑾谙,低声说。
“我们还可以做点别的!”
“你信我一次!”
“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想让他……再见你一面!”
“就算他不记得你,就算他已经厌恶你,但你不能就这么躺着被他忘掉!”
“你不是那样的人!”
苏瑾谙睁开眼,眼神平静。
“我只怕我再看他一眼,就真的不舍得走了!”
贺晓握住她的手,红着眼说。
“那你就再任性一次!”
“哪怕最后一秒,你也要把你自己,留在他的心里!”
夜已经很深,医院的灯光昏黄又静默。
窗外的风依旧带着雨意,呼啸着穿过长长的走廊。
苏瑾谙醒得早,凌晨三点。
她躺在病床上,眼睛睁着,天花板上的光像是潮水般涌过来,又像潮水一样退去,眼前忽明忽暗,像极了她近来的意识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