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没有挣扎。
她的眼睛始终盯着那栋楼的顶层,像是要透过每一道水泥和玻璃,看清顾承泽是不是还在那里。
贺晓被拽在另一辆车里,她挣扎着喊。
“你们放开她—她身体受不了!她脑子里还有瘤,你们疯了吗!”
“你们别拉她—你们知不知道她连晕车都不行,你们这是谋杀—!”
没人理她。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世界陷入一片沉默。
苏瑾谙靠在后座,她头发乱了,氧气瓶不知道丢到哪里,呼吸一阵一阵地塌陷,喉咙里全是干涩的味道。
她靠着车窗,喃喃。
“他会被带走的……”
“他会忘了我的……”
没人回答。
司机甚至不看她一眼。
只有前座的风吹得车窗晃动,那种毫不温柔的风,把她头发掀起来,又落下。
她闭了闭眼,一只手死死抓着衣服下摆,整个人像是在一点点撑着最后的力气。
与此同时,林清浅坐在病房里,靠在顾承泽身边,语气温和得近乎哄小孩。
“你忘记了很多人!”
“但你不需要去想!”
“我在你身边就够了!”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拿起他的手,放进自己的掌心,声音低得几乎是一种催眠。
“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秋千,你还记得吗?”
“你说过将来要娶我,我们两家长辈都笑了!”
“你从小就喜欢画画,后来是我陪你参加美术集训,那时候你胃不好,每次吐我都陪着你!”
顾承泽看着她,没说话。
他想点头,但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低低地叫着什么。
不是林清浅。
不是这个人。
那声音不属于她。
他握紧手指,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你现在身边只有我!”林清浅继续说。
“你的手术,是我安排医生连夜救的,是我守在你床边三天三夜没有睡!”
“我们早就定婚了,顾家的主理人名单也早就写好了你的名字,你是我的丈夫,是林家的女婿,是未来这整个圈子的支点!”
她凑近他的耳边,温柔地一字一顿。
“而不是一个虚构在你潜意识里、已经死掉的人!”
顾承泽指尖一抖,低声问了一句。
“她……死了吗?”
林清浅顿了一下,随即点头,语气不变。
“死了!”
“你梦到她,是因为你潜意识里的应激机制!”
“她不过是你术前脑部冲击留下的片段幻觉!”
“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
顾承泽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
林清浅低头一笑,眼神柔得像水。
“那就对了!”
“该忘的,就别留着!”
他靠回枕头,眼神一点点暗下去。
脑子里有声音,一直在翻搅,但他抓不到,像是雾,像是水底碎光。
而苏瑾谙此刻,被带到一处老旧的楼里,是林家控制的一处安养场。
里面全是安静到没有声音的病人。
她的氧气设备只给了最基础的,药物是劣等的仿制药,每天定时送三顿粥水,床单干净但不暖,护士只照看基础生命体征,不允许通外线电话,不允许使用通讯设备。
她刚被送进去时是坐着的,三天后已经只能半躺着。
贺晓在旁边几次被拉开,最后被迫转移到另一间屋里。
“你们不能这么做!”贺晓拦住护士。
“她需要氧浓调节,她脑子里有瘤,你们拿这些药是慢性杀人你们懂吗!”
“我们有指令!”
护士低头。
“林小姐说了,只保最低限度生命体征!”
“她不是犯人!”
“她不是你们用来关押的棋子!”
“你们知道她靠什么撑到现在吗?就是那个人!”
“你们现在把她藏起来,又断了她的联系,她活不下去!”
护士没有回应。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
苏瑾谙在床上,手指无力地垂着,嘴唇发白,她轻轻地喊了一声。
“晓晓……”
贺晓冲进来,一把抱住她,哽咽着。
“我在……我在……”
“承泽……在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把他关哪了……”
“我怕他忘了我了!”
贺晓的嗓子发哑。
“他不会的,他那天扑过来护住你,他……他不会全忘的!”
“可是……我快了!”
“你不准说!”
“我撑不住了!”
“你必须撑住!”
苏瑾谙眼神发空,喃喃。
“他不回来……他不认得我……他不认得我了……”
“你不许说这种话—”
“贺晓!”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点着自己的胸口。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睡着了会觉得我已经死了!”
“但我又怕死!”
“不是怕死掉本身,我怕死之前……连他最后那一眼都不是我!”
贺晓捂着嘴,眼泪不停往下掉。
“你闭嘴……我求你了你闭嘴……”
她趴在苏瑾谙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床头摆着那本画满银杏叶的素描本,有一页折了角,是顾承泽最后画的那一片。
歪歪扭扭,但写着一行字。
【归处是你!】
苏瑾谙盯着那行字,眼神慢慢模糊。
“他不会记得了!”
“但我还在!”
“哪怕他不认得我!”
“我也得在!”
“至少得让他……不再被她困一辈子!”
“就算不是我,也别是她!”
“别是林清浅!”
那天傍晚,天还没完全黑,风已经刮得有点狠了。
苏瑾谙躺在床上,眼睛睁着,氧气管还贴在脸上,她的手搭在毯子外头,一动不动,像是没了知觉。
贺晓坐在床边,不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
一整个下午,苏瑾谙一句话都没说。
她不问顾承泽在哪,也不问现在几点,不问药有没有换,也不问自己能不能下床。
她像是突然间,把所有语言和力气都留给了她一个人,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地进行着,像怕多呼一口气就把命用完了。
贺晓拿起湿毛巾,轻轻擦了擦她的额角。
“你再不吃东西,医生就要强行插胃管了!”
“……”
“我骗你干嘛?他们说了,再不进食就强制处理!”
苏瑾谙的眼睛动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贺晓咬着牙,手上有些用力,毛巾蹭红了她的脸颊,她还是没出声。
“你这样是想怎样?”贺晓终于忍不住了,把毛巾扔回水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