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半,岛上的风又起了。
银杏叶被吹得在地上打转,发出一圈一圈轻微的擦地声。
顾承泽从梦里醒来,额头覆着一层细汗。
他坐起身,背贴着床头,抬手揉了揉眉心。
又是那个梦。
最近的梦愈发清晰了,不再像之前那样模糊。
他梦见她站在画板前,手指沾着颜料,一笔一笔勾出一枚对戒的轮廓。
她背对着他,头发散着,肩膀单薄,线条柔和。
他站在她身后想喊她,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她回头的那一刻,他总觉得自己快要醒了。
但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他看见她的身影慢慢被雾吞没,最后只剩下画板上那枚未完成的戒指。
顾承泽掀开被子起身,走到阳台上点了一支烟。
天边泛着鱼肚白,岛屿寂静无声。
他低头看了眼掌心,那枚被她亲手雕刻的银杏叶胸针还别在睡衣口袋里,金属触感在手指中划过,凉得像水。
他这段时间总感觉心里空了一块。
她醒着,他知道她还活着。
可他知道,她一天比一天安静。
她越来越少说话,越来越多时间在发呆。
以前她还会催他吃饭,会吐槽他煮的粥太稀,现在只是一勺一勺地慢慢喝,吃完放下碗,什么都不说。
他问她在想什么,她说没想什么。
可他知道她在想。
他也知道她在怕。
她怕自己哪天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她怕她什么都还没交代清楚,什么都还没画完,就突然消失。
她不说,但他能感觉到。
他回到房间时,她还在睡,侧身缩成一团,像是把自己藏起来。
顾承泽坐在床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把额头贴在她指尖,闭着眼,沉默地等天亮。
第二天早上,她醒得晚了一点。
睁开眼的时候,顾承泽正坐在床边,像是等了很久。
她抬眼看他,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
“几点了?”
“八点!”
“你怎么不叫我?”
“你最近太累,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顾承泽把药准备好,递到她手边,她低头看了眼,苦笑。
“这几天的药越来越多了!”
“你要是不愿吃,我们就换种治疗方案!”
“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
她接过水杯,抿了一口,吞下药后仰头靠在床头,呼吸很轻。
“我感觉自己最近好像在一层雾里!”
“睁开眼也看不清什么,说话也没力气!”
“可是每次闭上眼,我又怕醒不过来!”
顾承泽握着她的手,轻声说。
“你醒得过来!”
“你现在很安全,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安排好了!”
“你只要安心,好好活着!”
她转头看他,目光里透着一丝湿意。
“可我不想只是在你身边‘活着’!”
“我想要的是,能跟你并肩站着走出去!”
“我想跟你一起看展,一起吃夜宵,一起吵架、冷战、和好!”
“我不想你天天看着我吃药,陪我复诊,像个看护员!”
“你是我爱的人,不是我养的护工!”
顾承泽怔了一下,然后笑了。
“我不介意!”
“只要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她没接话,只是望着窗外的天色出神。
“我前几天梦见我们结婚了!”
“你西装穿反了,纽扣扣错了三个!”
“我还梦见你把戒指拿反了,站在台上一脸懵!”
“可那时候我真的觉得很开心!”
“我在梦里哭了,笑着哭的!”
顾承泽轻轻抱住她,手掌按在她后背,轻柔地抚着她的脊骨。
“我们会结婚!”
“等你好了,我给你补办婚礼!”
“你想在哪办就在哪!”
“你想请谁都行!”
她靠着他,低声说。
“别骗我!”
“我没骗你!”
“我想活!”
“那你就得陪我一直活下去!”
岛上的医疗团队运作得越来越规范。
顾承泽每隔一周会召开一次远程会诊,邀请国内外多位专家讨论苏瑾谙的治疗方案。
目前采取的是极低侵入、以情绪管理和营养恢复为主的缓慢调理方式。
她的身体不能承受激烈的手术,但她的状态稳定下来后,至少可以维持现状。
这已经是最大的胜利了。
他给她建了一个画室,就在她卧室隔壁,有落地窗,有一整面墙挂满她曾经画过却没有完成的图纸。
她现在每天都会坐在那里一会儿,画一点,不多,但坚持。
她说。
“我不画完‘归处’,我就不走!”
他点头。
“你不走!”
她说。
“你得留着我画的最后一页!”
“你不是要在岛上给我开个展览吗?”
“你说这儿是我世界的终点,我要把它填满!”
他拉着她的手,握住那只拿笔总是发抖的手,按在她未完成的图纸上。
“你慢慢画!”
“我一直在!”
某一天的黄昏,她画完最后一笔的时候,天刚好落了第一缕晚霞。
她看着那张完整的图纸,眼睛有些发红。
“我画完了!”
“顾承泽,我画完了!”
他走过来,把她抱进怀里。
“你做到了!”
“你是最厉害的!”
她靠在他肩膀上,闭着眼,像是终于放下了心头所有重担。
“我们什么时候回城里一趟?”
她忽然问。
顾承泽轻轻应了一声。
“等你想回,我们就回!”
“我想看看我们以前住的房子!”
“我想回工作室,哪怕只坐一会儿!”
“我想带你去那个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小吃摊!”
“我还想去你高中门口的那棵树下看看!”
“你以前追我的时候,就在那里等我!”
顾承泽抱紧她。
“都去!”
“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你想走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她低声说。
“你可别再忘了我!”
他贴着她的额头,轻轻道。
“我不会再忘!”
“你是我余生所有的记忆!”
“你不在,我也活不成!”
风吹进画室,银杏叶从窗外落下,落在那张刚画完的图纸上。
她把那一页轻轻压好,关上了画板。
她抬头看顾承泽,眼里是久违的笑意。
“我还在!”
“你也在!”
“那我们还不算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