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雨,窗子关得不严,风一阵一阵地灌进来,冷得像是有人站在床边呼吸。
苏瑾谙醒来的时候,嘴唇干裂,嗓子疼得说不出话。
贺晓趴在床边,一只手握着她的指尖,睡得不安稳,眼圈发青。
她动了动手,贺晓立刻醒了,眨着眼坐起来。
“你又发烧了吗?哪里不舒服?”
苏瑾谙摇了摇头,指了指窗外。
“下雨了!”
贺晓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那扇模糊的玻璃,外头确实是一片湿漉漉的雨声。
“我帮你关窗!”
“不用!”苏瑾谙轻轻开口,声音嘶哑。
“我就想听一会儿!”
“听雨?”
她点点头。
“梦里他撑着伞来找我!”
“你说话太多了,医生说你这几天得静养!”
“我想说!”
“你身体扛不住!”
“我真的……很怕我不说,就再也说不了了!”
贺晓吸了吸鼻子,手指握紧了床沿。
“你想说就说,我听着!”
苏瑾谙闭了闭眼,轻轻靠在枕头上。
“梦里的他,眼神是空的!”
“他站在我面前,我喊他,他说‘你是谁?’”
“我走过去,他就后退!”
“后来我就不喊了,我就站在那里看他!”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皱眉,好像痛!”
“他问我,你是谁?”
“我说,我是风!”
贺晓的泪掉下来,砸在被子上,一声不响。
“然后呢?”
“然后他笑了一下!”
“他说,他梦里的风,一直很疼!”
“他说,他不知道他梦见的到底是不是我!”
“可他说,只要我别走,就好!”
贺晓低着头,用力吸了一口鼻子。
“他是认得你的!”
“不是,他认的是疼!”
苏瑾谙的声音像是破布一样在深夜里拉扯。
“他已经不认得我了!”
“你不能这么说!”
“我说的是实话!”
“可你还在画!”
“是啊!”她嘴角勾了勾,像是笑。
“我在画我自己!”
“你不是在画银杏叶吗?”
“那是我!”
贺晓抬起头,眼眶红得厉害。
“你要再这么说,我就揍你了!”
苏瑾谙转过脸,看着她。
“晓晓!”
“嗯?”
“如果我真的死了—”
“别说!”
“如果我真的不在了,你帮我做三件事!”
“我不听!”
“第一,别告诉他我走了!”
“我说了我不听!”
“第二,把那本素描册烧了,让他永远找不到我留下的任何东西!”
贺晓眼泪啪的一声落下来。
“你闭嘴吧你!”
“第三!”苏瑾谙看着她,眼神淡淡的。
“如果他哪一天也死了,你就把我们合在一块!”
“我不答应!”
“你要答应!”
“我不答应!”
“你是我唯一能托付的人了!”
贺晓的肩膀在发抖,她咬着牙,蹲下来把头埋进苏瑾谙的被子里,声音闷得像是埋在棉花里。
“你要再说这种话,我真的要打你了!”
“你可以打我啊!”
“我打不动你!”
“那你就抱着我哭!”
“我不想抱你哭!”
“那你哭吧!”
贺晓哭得像个孩子,苏瑾谙躺着,一动不动,只是轻轻地笑。
“你别笑!”
“我只是在想,他现在在干嘛!”
“他还活着!”
“你说他梦到我没?”
贺晓咬牙。
“我不知道!”
“他梦到了我也认不得我!”
“但他疼!”
“疼就好!”
“他每次疼,你就像喘一口气!”
“那我活着,也算有用了!”
“你就是为了看他疼才活着?”
“是啊!”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我就是疯了!”
贺晓红着眼盯着她看。
“你就是他不要你了也跟着跪着等的人?”
苏瑾谙没说话。
她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不是他不要我!”
“是他被从我身边剥走了!”
“我要是能等,就等!”
“等不到了也没关系,我是他心疼的影子!”
“我活着,就站在他的心疼里!”
顾承泽最近梦得很频繁。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梦见那种天气。
梦里总下雨,银杏树一直在落叶,风一阵比一阵大。
他在梦里总是站着,一动不动,看着远处有人走来。
他看不清对方脸。
但他每次醒来,眼角都是湿的,手心也痛得像被什么撕开。
他跟林清浅说。
“我是不是快疯了?”
林清浅握着他的手。
“你只是梦太多了!”
“我梦见一个人!”
“我知道!”
“她总站在树下!”
“她是你幻想出来的!”
“她不动,也不说话!”
“因为她根本不存在!”
“她每次要说话,风就吹来!”
林清浅安慰地摸着他的头发。
“她是你潜意识里造出来的替代!”
顾承泽看着她,过了很久说了一句:
“那我是不是也不是我了?”
“你是你!”
“可我不知道我是谁了!”
“你是顾家的长子,是我的丈夫,是林氏未来合伙人!”
他低头,轻轻地说:
“可我记不住我心里的人!”
林清浅忽然说不出话来。
过了很久,她笑了。
“你现在记得我就够了!”
“那我如果哪天连你也不记得了呢?”
“你不会!”
“如果我连自己都不记得了呢?”
“我会一直提醒你!”
“可你不是她!”
林清浅站起来,冷着脸说:
“你还在等她?”
“我不知道!”
“她不会回来了!”
“她说,她会站在我梦里!”
林清浅走到门口,声音低得像风。
“她不是人,是执念!”
顾承泽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雨,手指一点点攥成拳。
“那我愿意一辈子被这执念缠着!”
第三十页素描本上,贺晓握着苏瑾谙的手画完一片叶子。
苏瑾谙躺着,睁着眼,说了一句:
“今天写什么?”
贺晓想了半天,低声念出来:
【我在这里,从不曾离开。
你要记得疼,因为疼的时候,你才不会习惯不是我!】
苏瑾谙这几天没怎么说话。
她躺在病床上,眼神总是看着窗户外,像是在等一个不会出现的人。
贺晓劝她吃饭,她不吃。
喂水她勉强喝一口,可很快就咳出来了。
医生过来查房的时候皱了皱眉,说她现在每一项指标都在往下掉,下一次脑压升高可能随时昏迷。
“要不要通知家属?”医生站在床边问。
贺晓愣了好几秒,才艰难地开口。
“她没有别的家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