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低头在病历本上写着,没再追问。
贺晓送走医生,回来的时候看到苏瑾谙手里握着那本快画完的素描本,一页一页慢慢地翻着,像是数日子。
“画完了吗?”她问。
“还差两页!”苏瑾谙声音很轻,轻得像风从窗缝吹进来的那一点动静。
“你想写什么?”
“今天想写他喝药的时候,嘴角是不是也皱一下眉!”
贺晓听着,心一抽。
“你怎么又梦见他了?”
“不是梦,是感觉!”她慢慢合上本子。
“我觉得他又发烧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她闭上眼,呼吸有些急促。
“就是心里……闷了一下!”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贺晓拉起她的手,拽着她的指尖。
“你再这样撑两天,真的会出事的!”
“那就出事吧!”
“你疯了吗?你想死在这儿?”
“我不想死!”
“那你……”
“但我活得也不像活着!”她打断贺晓,眼里是一种让人害怕的平静。
“你知道吗?我这几天连梦都不做了!”
“什么意思?”
“我连梦里的他都见不到了!”
贺晓呼吸一窒。
“可能是药效重了!”
“也可能是他……真的不再疼了!”
“你别说了!”
“他把我忘了,也把疼关上了!”
“你说他是不是,真的习惯了没有我?”
贺晓想说“不是”,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瑾谙靠在床头,素描本放在膝盖上,铅笔握在手里,却半天没落下去。
她盯着空白的一页,眼神发直。
“晓晓!”
“嗯!”
“你觉得他现在笑得开心吗?”
“我不知道!”
“他以前是不会随便笑的。
他笑的时候眼睛会眯一下,嘴角不太翘,笑起来特别安静!”
“我知道!”
“他对林清浅笑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贺晓没有回答。
“你说他现在,是不是也亲她?”
“瑾谙……”
“他以前只亲我额头!”
“够了!”贺晓终于开口,声音有些破碎。
“你别再说了!”
“我不是想折磨你!”
“那你到底想干嘛?”
“我只是想……想象他过得不好!”
“你疯了!”
“我就是疯了!”苏瑾谙轻轻笑着。
“我希望他哪怕在林清浅身边,也不快乐!”
“我希望他每一口水都觉得不对味,每一个吻都觉得不像我!”
“我希望他坐在她身边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心痛!”
“我希望他梦见她的时候,眼泪还会掉!”
“我希望……他永远找不到那种完整感!”
贺晓背过身去,不让她看自己哭的样子。
苏瑾谙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在纸上一点点描出今天那片叶子的轮廓。
她的手抖得厉害,线条歪来歪去,像是被风吹得没了形状。
她画完后,用很细的字写了一行:
【你不疼的时候,我比你更疼!】
顾承泽这几天没睡好。
他在训练室跑步,汗湿透了衣服还不下来。
教练劝他停,他摇头。
“你想逃避什么?”教练问。
他没回答。
只是跑得更狠了。
回到房间,他换衣服的时候发现肩膀上多了一个青紫的淤痕,像是摔了一跤,可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受的伤。
林清浅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牛奶。
“怎么不接我电话?”
“我在跑步!”
“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没有!”
“你又梦见她了!”
“我不知道!”
林清浅把牛奶放下,坐到他旁边。
“你最近梦少了很多,这说明你正在恢复!”
“是吗?”
“你只是还没完全接受现在的自己!”
“我感觉我越来越不像自己!”
“你是你,只是你还在排斥重塑!”
顾承泽盯着自己手指,低声说。
“我觉得我活得像个替身!”
林清浅眉心皱了一下。
“你不是替身!”
“我觉得我每天都在演!”
“你只是还在适应!”
“我走在公司里,大家叫我顾总,我答应了,但我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顾总’是怎样的人!”
“你是他们口中的那个人!”
“可我不是自己了!”
林清浅站起来,情绪明显有些崩。
“你到底想要怎样?”
“我不知道!”
“你每天都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让我怎么继续?”
“我有试过了!”他抬头。
“可我一直疼!”
“你还想怎样?她已经死了!”
他眼睛突然红了。
“你怎么知道?”
林清浅愣了一下。
“你说她死了,可我没看到她尸体!”
“你不是说你早就不记得她了吗?”
“我是不记得她了!”
“那你为什么……”
“可我就是知道,她还活着!”
“你哪里知道的?”
他低头按着心口。
“因为我心脏的这个位置,每天都像有人在拿针扎!”
“你说她是死了!”
“可我痛!”
“我不知道我在痛谁!”
“我只知道不是你!”
林清浅看着他,那一刻她的眼里没有光了。
她转身走出房间,门砰的一声关上,把外面的光都挡在了外面。
那天夜里,赵师傅偷偷给贺晓送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顾承泽在练习室里,跑步机没停,他整个人像是快被甩出去,却还死死地咬牙坚持。
他脸上的汗混着水,不知道是雨还是眼泪。
贺晓把照片递给苏瑾谙。
她看了一眼,眼神动了动。
“他在跑?”
“嗯!”
“跑得这么拼干什么?”
“他说他在找自己!”
苏瑾谙盯着照片,很久都没有眨眼。
最后她轻声说了一句:
“那你告诉他,他跑错方向了!”
“他跑得再远,心里也不是他一个人的!”
十二月,冷得彻骨。
苏瑾谙发烧后的身体比以前更虚了,连坐起来都得靠人扶着,每天大多数时间都半躺在床上,眼神虚虚地飘着,看什么都像透过一层雾。
医生来例行检查,她配合地伸手、张嘴,但一句话都不说。
贺晓站在旁边,看着她像一尊玻璃人,被小心翼翼维持着不碎,可她知道,这具身体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你这样下去最多三个月!”医生走出去前低声和贺晓说。
“她现在能维持清醒状态,全靠意志力!”
“那就别拦着她!”
“可你明知道,她醒着,就是在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