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处系列的设计概念到底来自哪儿?”
他抬眼看了她一眼,面色平淡。
“忘了!”
“您不是—亲自参与过?”
“我现在的工作,跟过去的灵感无关!”
“明白了!”
他说完低头继续签字,像没兴趣多说一个字。
手中的签字笔在纸上滑过,留下不带温度的墨迹。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提到“归处”这两个字,他指尖都会悄悄收紧,像被针扎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松开。
他不是不知道那两个字有什么意义。
他只是不允许自己再去触碰。
每一次靠近,他的头都会痛,情绪会焦躁,像是身体在发出警报—
那是危险区域。
不能靠近。
林清浅确实做到了她想要的。
顾承泽不再梦见她,不再对“苏”这个字眼表现出任何波动。
甚至有一次在一场酒会上,某位老画家提到。
“你们那个画归处的姑娘呢?她的风格太难得了,我前两天看她旧作还觉得可惜,她没再出新作了吧?”
顾承泽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随口说了一句。
“哪个姑娘?”
“叫什么来着?苏……苏什么来着?苏瑾……”
他话还没说完,顾承泽已经转身离席。
走得很干脆,没有回头。
剩下那老画家一脸错愕。
他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把手撑在水池边,闭着眼,喉咙一紧。
“苏瑾谙!”
这名字在他脑子里飘过,只一瞬,随即迅速被排斥。
像一个被体内系统判定为“有害”的病毒。
他痛得想吐,太阳穴一阵一阵跳,眼前浮出模糊的图像—不清晰,却都是白墙、病床、画板,还有一个靠着窗画画的影子。
影子转过头,面部永远看不清,却在对他说话。
“你说过,就算你忘了我一百次,你的心会认出我!”
他用力摇头。
“滚!”
“别再说了!”
“你是谁?”
第二天他把助理叫来。
“往后,我不参与任何归处相关项目!”
“所有带‘苏’字的合作艺术家,全部下架,项目终止!”
“公关部草拟公告,以创作理念转型为由,统一发出!”
助理点头照办,转身离开时,却偷偷瞥了一眼他手边那张揉皱的纸条。
那纸条写着几个大字:归处计划终止。
还有一行很小很小的笔记—
“她不是她!”
“她不该在我心里!”
他确实做到了完全剥离。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一层的空。
没人知道他每天早上会站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旁边,隔着玻璃看着那张熟悉的窗边位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那个位子他曾经坐过很多次。
谁和他一起,他不记得。
但每次路过,他总会脚步顿住。
然后看着那个空位子发一会儿呆,再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季节从秋转冬,风一冷,他就会开始不由自主地咳嗽。
医生说他没病,是过敏,也可能是心理问题。
他没有解释。
因为他知道自己身体没问题。
是记忆在对他反抗。
每一个“她不存在”的暗示,都变成了身体的一次反弹。
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他不再梦见她。
他甚至能看着银杏叶不再头疼。
他看着那些熟悉却又被掏空了意义的东西,面无表情。
他真的快要成功了。
成功地把那个人从他的大脑、生活、世界、甚至梦里,一点一点切割干净。
他以为只要这样,就不会再痛。
直到那一天,他在一本画册里,看见了一张画。
画的不是人,是一双手。
瘦削、指骨分明,握着画笔,背景是模糊的白。
下方写了一行字。
【你不记得我了,可我记得你,那我们之间的整整十年!】
他闭上那本画册,几秒之后,捂住胸口—不是痛,是窒息。
像是某根线,被突然切断。
像是,他终究骗不过自己的身体。
那一晚,他梦见了她。
她站在医院的走廊尽头,靠着一扇窗,风吹乱她的头发。
她对他说。
“你终于梦见我了!”
“可是你不想看我!”
“你甚至不愿意听我名字!”
“那我走了!”
她真的转身了,背影一寸一寸消失在光里。
他想喊她,却发不出声音。
那梦结束后,他醒来时,整个人瘫在床上,满身冷汗。
心跳很慢,一下一下,像空壳里残存的回响。
他终于明白,他失去的,不是一个人。
是自己。
他坐在窗边,看着外头的天色一点点黯下去,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她是谁!”
“她到底是谁!”
没有人回答他。
林清浅没再出现。
没人再给他线索。
他只能在无边的寂静里反复问自己:
我是不是,真的恨错了人。
我是不是,把那个最疼我的人,推得最远了。
可现在,他连她的名字都说不出口。
甚至,不配再见她一面。
顾承泽的生活越来越安静了。
不是那种日常的平静,而是一种封闭感带来的安静。
他仿佛站在一个用玻璃筑起的世界里,外面人声嘈杂、阳光灿烂,可他听不见,也感受不到。
他照常上班,照常工作,照常应酬。
他的生活被安排得井井有条,精准到每一个小时。
那些曾经让他焦躁、使他夜不能寐的梦,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现在能一觉睡到天亮,梦境一片空白,像无数个干净的夜晚堆叠起来,没有任何痕迹。
医生说。
“这说明你康复了!”
“你的神经系统已经稳定下来!”
“所有反复的梦境都被你彻底清除了!”
他点头,轻声说。
“很好!”
可是他心里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
有时候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会忽然觉得陌生。
像是这张脸,不该只属于这个版本的他。
有时候他走在街头,看见某个轮廓、某段风景,身体会本能地紧绷,心跳忽然加快。
他不明白为什么。
也不去追究。
因为他知道,一旦追下去,他又会头疼、又会晕眩,像是有一道早已设定好的屏障随时准备警告他—
“不要再想了!”
“她不该存在!”
“你已经抹去了她!”
这天他接到了一通电话。
一个出版社的人联系他,说想出版一本关于“归处”系列的画集,里面包含了一位独立女画家的手稿和部分旧作,想邀请他为画集写一段推荐语。